死后文

第三卷 谎言与北极光中

  因为NUMBER ZERO的事情一直在脑海中盘旋,昨晚一直都没睡好的庆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进教室。一注意到他,英俊马上凑了上来。

  “嘿,庆介,不要紧吧?昨天后来怎么样了?见到NUMBER ZERO了吗?”

  ……说起来,一切都是因为这家伙的谎话引起的啊。

  可恨。都是他害得自己无端遇到了烦心的事。

  一边这么想,一边拿眼睛瞪向英俊。

  英俊像是误解了他的意思,慌忙解释道。

  “不、不是的!我昨天可是真的回到那个地方的。可是你已经不在那里了。我想你大概自己想了什么脱身的法子,就先回家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英俊又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塑料袋递到庆介面前。

  “看,这就是证据!为了引开那只道伯曼犬而买的牛肉和购物收据。看,看,我可没有扔下你不管啊!”

  老实说庆介早就忘了昨天这事了。可是昨天确实是担心过英俊会不会丢下自己不管。想到这,庆介有些惭愧。虽然英俊的努力没有派上用场,但是却不能不谢谢人家。

  “是吗?真不好意思,我还担心……”

  “啪!”

  清脆的响声让庆介不由得回过头去,原来是学校数一数二的高材生前田诚二,一手拿着参考书一个人下着将棋。诚二头也不抬,用一贯平静的语气对庆介说道。

  “庆介,证据也是要好好核实的哦。那张收据上的时间对不对啊?”

  “哎?”

  庆介从袋子里取出收据,查看着上面的时间。

  日期是今天。

  时刻是今天早上。

  庆介哼了一声。

  “哦?……”

  回头一看,英俊的身影早已消失。竟然飞快地逃到教室外面去了。

  “这家伙!看我一会儿不揍扁他!”

  庆介一边下着决心,一边在诚二旁边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诚二一边啪啪地连续走着棋子,一边静静地问庆介。

  “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为什么这么问?”

  “要是平时的话,你早就追上去了啊。”

  “啊……不是啊,那家伙不是跑得快吗?反正要回教室的,没必要特意追过去。”

  “你呀,还是不擅长说谎呢。”

  “啪!”

  好像是在责备庆介有所隐瞒一样,这一着棋子的响声听起来特别刺耳。庆介一缩脖子。

  他和诚二是进香坂学园以后认识的,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却特别投缘,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瞒着那个怎么都摆脱不掉的爱忽悠自己的英俊倒也罢了,对诚二还要隐瞒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庆介转向诚二的方向,这样问道。

  “喂,诚二。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能够发誓对谁也不说出去吗?”

  这件事情一个人闷在心里太难受,却又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所以希望他能够替自己保守秘密。

  诚二看了庆介一眼,一字一句地说。

  “哦,好,我保证。要是我跟别人说了,你可以把我的秘密也告诉别人。”

  这是最可靠的誓言了。两人都互相告诉了不少事情。庆介掌握着不少随便散播散播就能让高材生前田诚二声名扫地的情报。

  庆介一边为身边有着这样值得信赖的友人而由衷地感谢上帝,一边压低了声音告诉他。

  “昨天,我见到NUMBER ZER0了!”

  一直持续下着将棋的诚二,这时候才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不过他不动声色的功夫不愧是号称全校第一,脸上丝毫看不出惊讶的神情,只是催促道。

  “接着说!”

  庆介接着说了下去。

  关于上条兰因为生病,一直在自己家里接受治疗。

  关于论坛上那条残酷的死亡宣告文。

  关于后来返回那房间时看到兰哭泣的样子。

  以及看到这一切却终于逃走了的没出息的自己。

  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诚二。

  诚二拨弄着手中的棋子,说道。

  “是这样啊。难怪每天为了社团活动来学校的你,今天居然没拿运动包来上学。”

  诚二将攻入敌营的飞车收回变成“龙王”,用平静的口吻接着说道。

  “然后呢?听起来不像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倒像是你的忏悔了。你想怎么办呢,庆介?”

  庆介皱起眉头,呻吟一样地说。

  “我打算放学以后去取运动包,到时候要好好为昨天的事情道歉。”

  “道歉,包括昨天偷看房间里的事?”

  “嗯,包括那件,我好像做了很多让她伤心的事啊……”

  诚二稍微考虑了下一着棋子的击法,然后慢慢地接着说道。

  “……我看,没有那个必要吧。”

  “哎?为什么?”

  庆介吃惊地问道。诚二若有所思地用手托着下巴说。

  “虽然为了加强谎话的可靠性,把活动安排表给她是不对,可是那之后你的行动,都是发自内心的,对方一定也能够理解你的。而且要是她知道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一面被你看到了的话,一定会觉得受到了更大的伤害的。

  “是吗?”

  “嗯,是啊。”

  “啪”,又走了一着棋之后,诚二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庆介明白自己想要坦率行动的心理。以前就有好多次因为自己行动不加思索,想到什么就干什么,后来惹出了麻烦。所以他才这么重视冷静沉着的诚二所给的建议。而且以往的经验也多次证明,他说的话经常是一语中的。

  庆介对自己所信赖的参谋的意见报以“唔”的一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喃喃着。

  “这样啊……”

  “听起来好像还有些不同意啊。不过我的意见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如果庆介你一定想要道歉的话,我也不会硬要阻拦你啦。”

  “啊,不、不是这个意思。你说的对,我也不想再刺伤她的心了。只是……”

  “只是,什么?”

  庆介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愧意,静静地说道。

  “事到如今,确实只能像你说的那样了。可是如果回到昨天那个时候,不管是挨骂还是挨打,我一定要进去安慰她劝她别哭了……”

  ——我真是没用啊。

  庆介半带自嘲地自语着。不过诚二却不同意他的话,一边“啪”地走出下一颗棋,一边否认道。

  “没有这事啦。”

  “你不是因为害怕挨骂挨打才没有进去的,对吧?对方又不是因为摔疼了之类简单的理由而哭的。她是在哭自己的命运。面对这样的场面,你感到无法承受也是正常的,逃离那里也是可以理解的啊。”

  无法承受。

  是的,要表达当时的心情,用这个词语是最贴切的吧。可是庆介还是不能理解自己内何难以承受到想要逃跑的原因。

  敏感地觉察到庆介难以释然的情绪,诚二不慌不忙地问道:

  “庆介,你有过亲近的人去世的经历吗?”

  “哎?没有啊。”

  “果然啊。”

  果然什么啊?庆介有些茫然。

  诚二像是自语一样地说道。

  “谁都觉得自己知道这事,可是真正理解的人却不多。因此当遇到有人要直面这个事实时,人往往会大吃一惊想尽办法转移视线,与之保持距离。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这是活着的人的本能啊。本来如果能有正确认识的话也就能坦然接受了。可那不是件轻易就能搞明白的事情。真是很麻烦啊。”

  庆介完全听不懂诚二要说什么。他有些惭愧地问道。

  “喂喂,你在说什么啊?能不能说得简单一些。你是说我没理解什么啊?”

  对庆介的询问,诚二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那就是——人是真的会死的啊!”

  “啪”,将棋的声音久久回荡。

  ***

  放学后,为了取回昨天遗忘的运动包,庆介向兰所住的豪宅走去。当然这一次不是翻院墙的非法入侵,而是光明正大地从玄关进入的访问。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了,但面对这大得惊人的豪宅,按响门铃的时候庆介还是有些不安。直到看到前来迎接他的是昨天已经见过面的柴田,庆介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运动包?哦,确实是忘在这里了。放在小姐的房间里。请。”

  柴田殷勤地领着庆介向兰的房间走去。

  昨天为了掩盖自己非法闯入的事实,庆介对柴田撒了谎。而后来兰说柴田不可能相信这样的谎话,确实,这个看起来明察秋毫的管家,怎么也不可能会被庆介撒的那种蹩脚的谎话骗到。可是他却故意表现出信以为真的样子,大概是为了让庆介陪一直闷在家里接受治疗的兰聊聊天,让她暂时忘记生病的事吧。庆介很想向柴田确认这件事,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就算问了,柴田也肯定有办法敷衍过去吧,自己肯定识别不了他的谎言。

  到了兰的房门前,柴田向里面通报了庆介的来访,然后打开了门。庆介进门后,柴田便静静地行了个礼,关门走了出去。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利落干脆没有一点多余,让庆介不由得感叹果然是专业人士,到底不一样。

  注意力从柴田那里转移到兰的身上。只见她正坐在床上看着一张纸片。想起昨天活动安排表的事,庆介心里一惊。不过好像兰手里拿着的是某人寄来的信件。远远地能看到在没有一点装饰的便笺上,密密地写满了小字。

  兰抬起头看向庆介。

  “川岛君真是够粗心呀,忘了那么大的东西。”

  她微笑着,用目光向房间的一角示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和整个房间的氛围很不协调的庆介的运动包正放在那里,给人一种孤单的感觉。

  “真抱歉,我本来没想偷看的,可是因为包的拉链有些开了,不小心看到了里面的东西。真让我意外呢,川岛君原来在打棒球呀。”

  “哎?”

  “你看,包里有新买的棒球钉鞋呢!真好,棒球。甲子园的比赛我可是一场都不落地看了哦。‘砰’地将白色的小球击回去的声音,多么让人舒心啊。”

  兰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床上作出击球的姿势。却不小心将放在膝盖上的信纸和信封震落到床下。兰“啊”地低呼一声,忙伸手把飘落在地的纸片捡起来。

  因为拿了运动包马上就“拜拜”有些不礼貌,庆介找了个话题,半开玩笑地问道。

  “那信是谁给你写的啊?莫非是情书?”

  按照庆介的想法,要是自己猜对了她一定会很害羞,要是猜错了,她一定会笑着否认。

  可是兰的反应却不属于这两种类型。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寂寞的微笑,轻轻抚摸着信纸淡淡地说。

  “这不是普通的信。这是‘死后文’啊。”

  “哎?死……后文?”

  庆介重复着这个从未听说过的词语。

  兰微微一笑,接着说。

  “是啊,死后文。这是死去的人送来的信哦。以前住过的医院里,有一个老奶奶得了和我一样的病。因为互相对彼此的病痛十分了解,我回家疗养之后她也常常跟我通信……可是昨天晚上,她去世了。为了鼓励我,她特意给我写了信。她说她已经活得够久了,但是小兰还年轻,可千万不要向病魔认输啊。”

  “……啊?”

  兰在说什么啊?

  死去的人送来的信?

  死后文?

  庆介再怎么容易受骗也不可能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啊。

  注意到庆介的神情,兰不高兴地撅起嘴。

  “啊,你在怀疑我是不是?你看,这信封上的邮票是纯黑色的哦,这种邮票哪儿都没有卖的吧?这是死后文专用的邮票哦。而且这死后文,是由一个名叫文伽穿着旧式邮递员服装的女孩子送来的。她有一个同伴叫做真山。你知道吗,太神奇了,真山不是人类,而是个爱说话的手杖!它说它是魔术道具呢!”

  兰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么具体的话听上去似乎确实有几分真实性。庆介不由得仔细听了一会儿。可是转念一想,又使劲摇了摇头,像这种动画片里面才会有的情节,已经是高中生的自己要是还把它当真,只会被人嘲笑了。

  兰带着满是期待的眼神望着庆介,终于不满地嘟起了嘴。

  “……川岛君,不相信我吗?”

  “当然不信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啊,真过分。你老说我撒谎。好吧,那等我死了以后,我就给你写死后文。你说人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可是人真的是会死的。要是真的有这样的信寄到你手里,你一定就相信了吧!”

  ——等我死了以后。

  这句话触动了庆介的记忆,昨天看到兰偷偷哭泣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中。

  人真的是会死的。

  诚二也用平静的语调这样向自己宣告。确实,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庆介觉得诚二遗漏了一些重要的因素。头脑再好的人,也是会有想不周全的时候啊。

  好好想想吧。

  兰和庆介一样,才是高中生啊。而且是有着各种传言的神秘的NUMBER ZERO。又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玫瑰色的人生正等着她呢。

  这样前途似锦的家伙,被嫉妒她的人视为横行世间的NYMBERZERO的她,怎么可能会轻易得病死掉呢!不可能,这让庆介怎么能接受!

  庆介突然觉得莫名地生气,用很强硬的语气说道。

  “不要开玩笑了!不许你随便说‘死’!书信不是在活着的时候写的东西吗?要是想给我写信的话,就趁活着的时候好好写!要是等到几十年后老死了的时候写信给我,我肯定连这个约定都忘了!”

  兰吃了一惊,眨巴着眼睛望着庆介。一口气痛快说完的庆介突然“啊”了一下。

  坏了,我是不是又说了过分的话。

  庆介正想道歉。兰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轻轻地说道。

  “……可以吗?”

  “哎?”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哎?啊,嗯!”

  顿时,兰的脸上露出花儿一般灿烂的笑容,欢呼一般地说。

  “太好了!我们互相写信!”

  “啊?……”

  啊,我文笔太差,写不来啊。

  可是看到兰那样开心的笑脸,谁还忍心说出这话来呢?

  ***

  “川岛君,当你答应和我通信之后,我马上就给你写信了。

  我最喜欢写信了。写信,就是要在心里想着对方,写下自己的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心情。所以我总觉得,通过写信可以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对方。

  川岛君知道心灵感应吗?据说通过心灵感应即使不使用语言,也能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

  有人说动物们还保留有这样的能力。但是通常人却做不到,对吧?这一定是因为我们人类发明了书信这样的东西啊。有了能够真实表达想法的方法,心灵感应这种动物性的能力就渐渐被遗弃了。

  这可不是件可悲的事哦。

  而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因为,我们人类通过自己的力量获得了一种可以代替上帝赐予我们的能力的东西。这难道不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吗?上帝一定在天上称赞人类能有这么伟大的发明呢。

  所以,这么一想,你不觉得写信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吗?

  川岛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写信呢?如果原来不喜欢的话,要是能通过跟我写信,渐渐喜欢上的话,该有多好啊。

  P.S.

  昨天我的灵魂飞到学校去了!川岛君,打了漂亮的本垒打呢!有一点点帅哦!”

  棒球像子弹一样飞速地朝着庆介飞来,眼看就要从他的胳膊下面飞过去。庆介灵敏地横向扑去,将棒球紧紧抓在手中扑到在地。然后马上一转身,将球投向一垒手。

  一垒手用胸部接住球,右脚一转,看起来打得不错。球像是嘲笑着庆介一样从他的身边掠过,直冲目的地。庆介不由得发出感叹的声音。

  “哦,好球!”

  这时耳边传来了担任社团活动顾问的半田那沙哑的声音。

  “喂,川岛!你在干嘛呢!好不容易完成救援,怎么把球又还给对方了!”

  “啊,对不起!”

  庆介条件反射似地低下头。半田又去教训别的队员过人的准确性不够之类了。

  英俊凑到庆介身边,似笑非笑地说。

  “啊,笑死我了,哪有那样打棒球的?”

  庆介没有理会他,反过来问道。

  “喂,你说棒球的钉鞋和足球钉鞋是不是很像?”

  “啊?这个啊,嗯,挺像的吧?同样是鞋子嘛。”

  “是吧。同样是鞋子,所以看错了也不足为奇吧?”

  庆介叹了口气,仰望着天空。

  什么呀。灵魂脱窍不也是假话吗。那个爱说谎的家伙。

  当然,本来庆介就没怎么当真。

  一点都没相信啊。

  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啊。

  唉……

  “写信该写些什么好呢?我以前没怎么写过,所以老实说,我真不知道写点什么。

  嗯,先自我介招一下吧。上条还不太知道我的事情呢。

  我全名叫做川岛庆介。如你所知,跟你一样是一年级三班的。

  说说兴趣之类的吧。我喜欢运动。喜欢吃的东西是咖喱。啊,还有炒面,上面搁一个半熟的鸡蛋那种,特别好吃。

  正在参加的社团活动,正如你所说,是棒球部。我是第四号主攻手,昨天也打得很好,一个人得了一百多分呢。

  嗯,接下来……”

  写到这,庆介一头趴在桌子上,呻吟一般地嘟哝着。

  “唉,完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啊……”

  只觉得脑袋发热,耳朵都开始冒烟了。可是却没有丝毫“太麻烦了放弃吧”之类的想法。开始虽然对兰是否真的要跟自己通信感到有些半信半疑,可是当真的收到兰的来信时,他只觉得心情好激动,是一种纯粹的喜悦。抛开礼节之类累人的讲究,他只想着要赶紧给兰回信。

  “上条一定也在盼着我的回信吧……”

  想象着兰看到走进房间的柴田手中拿着自己写给她的信,一下子两眼放光的激动神情,庆介也不由得激动起来。他猛地坐正,挽起袖子,嘴里发出给自己打气的声音。

  “加油!……”

  “川岛君,我好伤心。

  我不是因为川岛君的来信内容拉拉杂杂比较难懂而伤心。这样的信反而让我感到你很认真地要告诉我自己的事情,读起来好温馨。谢谢你,川岛君。

  我也不是因为川岛君有些潦草的字迹而伤心。那样的字迹让我感受到了你活力四射的样子,所以读的时候忍不住微笑了。

  我伤心的理由,其实非常非常简单——

  川岛君的错字漏字太多了!

  先指出几个明显的错字吧。

  首先是你写的‘自我介招’。‘招’,明显是个错别字。

  正确的字应该是‘绍’。扣一分!

  还有,你写的‘前半’的体育运动,一定是想说‘一般’的体育运动吧?(译者注:日语‘前半’的发音与‘全般’的发音相似。)这可是个大错误。意思可完全不一样了。‘前半’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进行半场的比赛吗?扣一分!

  需要扣分的地方,一共有七个。七个哦。

  川岛君,我真伤心。

  记得在以前的信里,我说过,信是用来代替心灵感应的方法。要想正确传达自己的心情,就必须使用正确的语言。虽然有些麻烦,但是拿不准的字还是应该好好查字典确认一下的。这也一定会对川岛君有帮助的。

  P.S.

  真抱歉,写了这么一封满是说教意味的信。让我收起这臭架子,向你透露一些真实的心情吧。其实我一直好担心川岛君是不是真的会给我回信。没想到你的回信来得这么快,我真的,真的好高兴。

  P.S.的P.S.

  叫你‘川岛君’感觉好疏远,下次称呼你的名字‘庆介君,好吗?庆介君要是愿意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上条’这个姓,听起来好死板,我也不太喜欢呢(笑)。”

  走到妹妹奈奈的门前,庆介轻轻敲门。奈奈打开门,用她那一贯口齿不清而又天真明朗的声音问道。

  “咦,怎么了,哥哥?有什么事吗?”

  “嗯,把国语辞典借我用一下吧。”

  听到这话,奈奈眨巴着大眼睛,终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啪”地把手搭在比自己足足高了二十厘米的庆介肩头,一本正经地教训道。

  “我说,老哥。方便面的杯口很小哦,压了太重的东西会保持不好平衡的。弄不好还会把杯子压塌。所以呢,还是别用字典了吧!”

  “我借字典不是压方便面的!”

  奈奈困惑地歪着脑袋思索着,突然,“啊,我知道了!”猛地瞪大了眼睛。

  好像躲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奈奈从庆介肩头猛地缩回手,怒气冲冲地嚷嚷着。

  “啊,我明白了,哥哥你想要查什么下流的词在下面画着重线是不是?好丢人啊,让我以后怎么带到学校里去嘛!”

  “谁说我要那么做了!就是普通地查字典而已!”

  “啊?骗人!可是,老哥要是说谎一眼就能看出来啊。可是可是,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学习,老哥也不会的啊?”

  这话太让人生气了,以致庆介在字典上画了着重线,等她忘了的时候出洋相去吧。

  啊哈哈哈哈。

  就这样,庆介和兰的通信一直持续着。

  关于书信是心灵感应的代替物这种说法,真是十分贴切。

  被大家叫做NUMBER ZERO,谜一样的兰的形象,随着来信的增多渐渐清晰起来。而庆介的想法性格什么的,一定也被兰清楚地了解了吧。

  从互相一无所知开始的交流,现在有了确切的进展。

  ——可是。

  从那天去兰家里拿忘在她那儿的东西之后,庆介就再也没去看望过兰。

  这是有若干理由的。

  比如她的家太过豪华,不好意思登门。

  而且人家又没有邀请自己,贸然前去有些失礼。

  还有,学校的社团活动太忙,很少能抽出时间。

  可是,也许,这些都是借口吧?

  庆介心里清楚。虽然挂念着兰,可是却不能去看望她的真正理由,庆介比谁都清楚。

  ——庆介,害怕。

  害怕,看见被死亡阴影逐渐笼罩的兰,这比什么都可怕。

  本来就消瘦的兰,现在是不是更瘦了?光是想象,胸口就好痛。写得一笔好字的兰,信上的字迹渐渐变得不那么端正,是不是连拿笔也变得困难了?庆介好担心。

  其实,他多想马上跑到兰的身边,帮她打气,给她讲傻傻的笑话,让她忘记生病的事情,让她开心一些。

  可是,这些事情,自己真的能够做得到吗?庆介没有信心。

  “人是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

  曾经,对着兰,庆介毫不怀疑地这样断言。而现在,庆介多么羡慕当时的自己啊。

  那时候,自己可以做一个单纯的旁观者。

  可以相信兰的话都是假的。

  可是,随着交流的增加,庆介看到了兰真实的身影。他再也不能这样欺骗自己了。上条兰不是什么神秘的NuMBER ZERO,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有时候会说谎,可是却绝对不会说伤害人让人担心难过的谎话。她是这样一个,温柔纤细的同龄女孩子。

  在窥视到这个女孩子本性的同时,有一滴黑墨水在庆介的心里轻轻滴落。

  ——兰,也许真的会死掉。

  这一滴墨水从一个点变成一个面,渐渐向周围扩散开去。

  好害怕。

  他害怕面临死亡的兰。她的身影也是庆介未来的身影。意识到自己也终将会死去这件事,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好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谎话被看穿。现在对着兰一定已经说不出“肯定能治好”之类的话来了吧。他害怕让她看穿自己的谎话,怕她受到伤害。

  这么多的害怕,让庆介没有办法去看望她。为了打消这种挫败感,庆介拼命地在信纸上写啊,写啊……虽然,庆介总是轻易被人欺骗,也总不善于说谎,可是,如果书信像兰所说的那样,是传达人们真实的“想法”的东西,那么,“和兰在同一个教室里一起欢笑”这个庆介单纯的心愿,一定也能够如实地传达给她吧。

  与兰的通信持续着。

  每天两次去传达室成了庆介每日的功课。汉字的学习也逐渐开始了。虽然知道自己在信里说的谎也一定会很蹩脚,可是因为相信在谎言背后藏着的自己的心愿一定能够传达到,所以庆介在信里用明朗的语气写满了等兰恢复健康以后的事情。

  而兰寄来的信,也和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了,语气变得十分乐观。她说自己的身体最近变得好多了,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庆介分辨不清,可是在这话背后藏着的兰的想法,却真真切切地传递到了。

  “真想赶快好起来,和庆介君一起上学去啊!”

  虽然总觉得,学校不过是为了见朋友们,为了参加社团活动才去的地方。

  可是,如果有兰在身边坐着,老师念经一样枯燥的讲课也会稍微变得有意思起来吧?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庆介一脸认真地向神祈祷道。

  “啊,神啊,请让我收回我以前那个希望世界上所有说谎的人都消失的心愿吧!兰虽然也会撒谎,可是她是个好女孩。所以,请治好她的病,让她早些回到学校来吧!”

  每次这样祈祷之后,庆介总会想起那天诚二说过的话。

  庆介带着悲伤的神情,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斗,喃喃道。

  “诚二,你说,人真的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