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文

第三卷 闪光之物后篇上

  ——望有点不对劲。

  从去年的这时候起就有了这样的感觉,不过望并没有出现什么令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变化。望依然抱着“冷眼旁观世界吧,真看不惯你这样”的信条,所以自己总是对他放心不下,有时也会邀他出去玩,不过……

  “抱歉我还有事,下次吧。”

  这样说着就拒绝了自己的邀请。

  不过从前他也会这样拒绝自己,但拒绝的方法基本是——

  “我累了,下次吧。”

  又比如——

  “我对那电影没兴趣。”

  又比如——一

  “太远了不高兴去。”

  等等,冷淡而有气无力的拒绝。

  但这次——

  他居然说,我还有事?

  不参加社团活动也没进补习班的望,究竟又能有什么事呢?这件事难道比自己的邀请更加重要?

  这时,沉睡在唯华心中迟钝的女性直觉忽然得出了结论。

  ——难道有女朋友了?

  虽说每个女孩喜欢的类型各有不同,但那个望居然能交到女朋友,难以置信。

  唯华呆呆地这样思考着,忽然,她只觉得有一个可爱的天使对她说道。

  “啊,真好。因为唯华一直真心对望,所以望心里那块坚硬的部分融化了。这样一来,望一定能更幸福地享受这世上的一切。从心底祝福他吧!”

  ……原来如此。

  有了女朋友的话,那个别扭的望或许能稍微变得可爱一点吧。这也算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应该真诚地祝福他。

  但就在同时,一只恶魔扇着翅膀落到了唯华肩头,不耐烦地喃喃自语着。

  “……还真是不爽透了。不如像孩子虐待小动物一般带着纯洁的好奇心,用笑容撕裂二人的关系吧。”

  唯华觉得这非常过瘾。

  ……哦哦,好主意。

  她并非拿他人的不幸当作乐趣,只是对望居然有事瞒着自己感到非常不满。最重要的是,明明有自己这样一个可爱的青梅竹马在身边,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就去找别的女孩当女朋友,这令唯华非常不甘心。这种家伙一定会遭天谴的。

  两秒钟后,唯华将企图阻止自己的天使抛在脑后,接着跟踪放学回家的望,来到一幢和风建筑前。

  随后唯华看到的,并不是什么甜蜜的约会。

  望正在和一位看似有些怪异的老人对弈,他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唯华顿时浑身无力,也有了一丝安心感。自觉这次行动幼稚得可笑的唯华怒气冲冲地走到了正在廊下对弈的望身边,就他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一事提出了抗议。那时,虽然被这位突然出现的访客吓了一跳,但照三郎还是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这一幕。

  在这场小小的闹剧中,唯华认识了照三郎。

  虽然照三郎有点奇怪,但唯华还是很喜欢他。与照三郎有了交流的望让人感觉他不再是那个满身是刺的少年。所以,唯华对照三郎充满了感谢之情。

  但是——

  唯华依然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不满,和自己刚认识照三郎时的心情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恶魔将答案告诉了一头雾水的唯华。

  “这就是小孩见自己的玩具被抢走的心情。不能独占望,真没劲。”

  ……啊啊,原来如此。

  这种解释,或许说中了一部分。由于照三郎的出现,自己与望独处的时间大大缩短。那个能任由自己发脾气的对象不在身边,所以自己心里积攒了不少压力。

  “对啊对啊,都怪那个爷爷。”

  是这样啊,都怪照爷爷。

  由于这种想法,唯华对照三郎的评价有了改变。

  ——虽然喜欢,但讨厌。

  唯华并没有完全仰慕照三郎,对此,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望似乎已经有所察觉,而照三郎凭他这一辈子的人生经验,看来也早就发现了。

  朋友的,朋友。

  但即使抱着这样的态度,唯华还是与照三郎日渐亲密起来。

  只是。

  望不知道,这种关系不知不觉产生了变化。

  望不知道,在唯华与照三郎之间,存在着一个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

  另外,当然的。

  望同样不知道——那两人之间的,一次对决。

  ***

  唯华将目光从似乎还没理清头绪的望身上避开,但死后文的信使文伽却依然注视着她。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唯华不禁有些害怕。

  (……这女孩虽然长得漂亮,但有点可怕~)

  要是在平时,她不会对别人做出这种评价,但这次稍稍有些不同。虽然完全被死后文说中了,但那种独占情报的罪恶感还是让她有些心虚。

  文伽忽地眯起眼睛,乘胜追击似地开了口。

  “他说这第二封死后文是‘解答篇’,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否请你为我解释清楚。”

  听了这话,唯华心里动摇了。毕竟她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让她作出说明,而且现在,她并不想让在场的某一个人明白事情真相。

  唯华偷偷瞟了那人——也就是望一眼。望似乎和文伽意见相同,正对唯华投以质问的目光。冷汗直冒的唯华立刻将目光移回文伽身上,不知所措地辩解道。

  “呃,我想说明但实在太长,而且如果从头开始说会很麻烦的~对了,这封死后文上应该还写着其他的心愿吧,我有些放心不下,能不能让我先看看这封信……”

  不行,吗?

  心虚地笑笑,但文伽似乎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她清冽的目光丝毫没有打算从唯华身上移开的迹象。

  前有虎,后有狼。

  就在唯华进退两难,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的时候。

  “文伽,听她解释的话很费时间,会影响我们之后的工作。之前的一来一去已经花了不少时间,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很紧的。”

  真山不经意间的援护下,令唯华一个劲地点头。

  文伽看了看真山,淡淡地问道。

  “真山不是说,对里面的内容很在意吗?难道你不想知道了?”

  “虽然确实很在意,但既然会影响工作安排那也就没办法了。不用担心我,去做下一份工作吧?”

  “这不光是为了真山。想知道信上的内容也是为了确认寄信人的‘思念’是否传达到了,难道这不重要吗?”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跨越了这个障碍,文伽也一定无话可说。抱着这样的想法,唯华有些激动地回答道。

  “没问题!照爷爷所说的我都能理解,我也会完成这封信上所交代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你看,她也这么说了。我们就去做我们的工作吧。”

  这时,文伽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类似于急切的神情。她看着唯华,短短问了一句。

  “——那么,能不能请你简要说明一下?”

  “呃……”

  难道,文伽才是最在意信上内容的人?

  唯华边这样想边开始目不转睛地打量起文伽来。但只见文伽伸手拉下帽檐遮住眼睛,转过身去。随后——

  “……没什么,不要介意。”

  说完她便迈出脚步离开了。

  (得、得救了……)

  目送文伽背影离开的唯华如释重负地摸了摸胸口。这时,一只手“啪”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唯华顿时浑身僵硬,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背后站着的,是正对她投以质问目光的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句话忽然从唯华脑中冒了出来。

  “……喂,唯华,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吧。”

  “哈!?对、对啊。”

  “我认为,想要维持这样的关系,必须保证两人之间没有秘密,有什么话都得向对方坦白。”

  “大、大概吧。”

  望忽然凑了过来,紧紧地盯着唯华的双眸,意味深长地说道。

  “唯华,对于这次的这件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必须告诉我?”

  唯华犹豫着没有回答。

  她从未感觉到被人凝视会如此让人害羞。她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头脑发热。被望的手按住的肩膀上仿佛聚集了所有的神经,将他的触感敏锐地传达到大脑,甚至连他手指的细微颤动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唯华只觉得肩头越来越热,忽然又害怕被望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于是她情不自禁的……

  ——咚!

  像相扑选手那样张开双手,猛地将望推了出去。

  脚下,是临海的堤坝。

  望罕见地慌张起来,他夸张地挥舞起双手,最后好不容易在堤坝上站稳了脚跟。看着这样的望,唯华心想。

  (呀,望慌慌张张的样子真可爱。)

  但立刻。

  (不对不对不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望就是望。)

  她随即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最后。

  “……不对劲。”

  她喃喃低语。

  望冷笑着,压低声音问道。

  “哼,没把我推到海里,你就这么遗憾吗?”

  听了这话,唯华终于回过神来,她急忙否认道。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会推你,也是因为,怎么说好……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啊,也是,因为有人心里藏着会让她情不自禁想把人推开的秘密。不管是在车站,还是悬崖峭壁。”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唯华深深低下头。望叹了口气,说道。

  “算了,我也没真的掉进海里。不过唯华,从刚才开始你就有点不对劲,没事吧?”

  “没事。只是望太温柔了,这么温柔的望我也只在幼儿园见过。”

  为了掩饰害羞,唯华故意像平时一样开起了玩笑。她本以为望也会像往常一样报以反击,但愿望落空了。

  望的反应出乎了唯华的预料。他有些不安地挑了挑眉,随后有些不好意思似地推了推眼镜,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所以担心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其实我一直都很挂念你的。”

  唯华感觉心跳顿时加速。血液似乎开始在体内奔流,头脑一阵眩晕,根本不知该作何回答。

  (——糟了,连耳朵都要红了!)

  唯华急忙低下头。或许因为并不习惯说这种不同寻常的表白的话,望也忽然别过脸去。

  沉默。

  但这沉默却并不令人感觉难堪,而是充满了一种令人舒心的寂静——

  唯华心跳咚咚地跳个不停,二人就这样,不知站了多久。她抬起头看着望,忽然开口说道。

  “……不如边走边说吧?还有关于死后文,如果望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照爷爷在来这个城市之前都做了些什么。虽然这是我和照爷爷两人之间的秘密,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死后文上是这么说的。”

  望猛地将头扭向唯华,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唯华,你知道照三郎以前是干什么的?”

  唯华点点头,离开了堤坝。望急忙跟在她的身后,静静地倾听起她的诉说。

  共有的秘密。

  那最初的一天。

  ***

  啊,忘拿东西了。

  察觉的瞬间,唯华便决定要返回照三郎家拿东西。但如果真的折返回去,正和她一同走在回家路上的望一定会这样说。

  “又忘东西了?唯华还真是健忘。”

  她知道望一定会边叹气边责备自己。对此颇为不满的唯华决定,还是先回家然后一个人去照三郎家取东西,反正距离又不远。

  当橙红色的天空渐渐染上浓重的青色时,唯华到达了照三郎家门口。从附近的民宅飘出阵阵饭菜香味,或许是在看电视播出的综艺节目,一波波愉快的笑声同时传人了耳中。眼前是一派安详而平凡的日常风景。

  ——唯华是这样认为的。

  但,有一点她始终觉得很在意。照三郎家后面,停着一辆漆黑的高档轿车。虽然唯华对车并不了解,但从车后部的标记看来,这应该是某种国外产的高档轿车。

  对于这种乡间小路上会出现不相称的轿车,唯华疑惑不解。

  (这车是谁的呢?既然是停在他家后面,应该是客人吧?)

  唯华这样想着,没有去按门铃,而是从门外绕到了走廊方向。她经常和望一起来这里玩,所以与常来拜访照三郎的人也算认识。如果是熟人的话,那就进去打个招呼,她这样想着。

  但是——

  走到能够看见走廊和里面的和式房间的位置时,唯华忽然停下了脚步。屋子里除了照三郎之外还有三个男人,但唯华却一个也不认识。不只是这样,那三个男人还给了她一种特别的印象,让人觉得他们很难接近。

  唯华急忙贴着墙壁窥探起了情况。与照三郎面对面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身穿西装的男性。他的坐姿十分端正,让人觉得他相当高贵且桀骜不驯。另有两名中年男子背对走廊坐在一边守着,看来他们并不是客人。他们都有一身强健的肌肉,正微微前屈着死死盯住了照三郎。

  (他、他们是什么人!?找照爷爷有什么事!?)

  面对这三个明显不是普通人的来客,唯华不禁有些恐慌。脑中浮现的,是以前父亲边喝啤酒边看的动作片中的某个场景。无情的黑社会为了强行收购一家老店冲入了店中,顽固的店主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之后,黑社会便诉诸暴力,将店面砸了个稀烂。接着黑社会战员扔下几句台词后离开,于是店主只得在如同遭受了地震破坏后的店铺内独自哭泣。然后,那个店主会怎么样呢?

  在唯华思考着这些的时候,只听见照三郎少有地叹了口气,开口道。

  “……现在你来对我说这些我也很为难呐,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是在上一代的同意之下才金盆洗手的吧。”

  唯华猛地捂住了嘴,怕自己情不自禁喊出声来。

  金盆洗手?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照爷爷的过去。唯华终于明白,她现在已经在不经意中触及到了其中的皮毛。但是就现阶段而言,还没法看清全部。虽说现在自己摸到的有可能是金龙鱼粗壮的身体,但也有可能是龙的尾巴。

  唯华想要跑到附近民居中呼救,但同时,纯粹的好奇心也就此涌上心头。虽然感觉到紧张。但她也明白照三郎现在并非身处险境之中,所以她选择留在原地继续探听。

  身着西装的男子恳切地低下头,对照三郎的话表示肯定。

  “我当然知道。多亏您的才能,才于危难之中拯救了我们组织。正因为感谢您的功绩,我们才会尊重已经金盆洗手的您的意见,还给了您比退休金更有价值的东西。”

  “呵,感觉你们好像有恩于我啊。反正那也是赃物吧。现在重要的只有一点,我的隐退是上一代所承认的,你们难道想要颠覆?”

  照三郎斩钉截铁地说道。

  守在一边的二人立刻愤怒地想要站起身,却被西装男子挥手制止了。他苦笑似地勾了勾嘴角。

  “您这话还真刺耳。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您的力量。因为这次的胜负,会牵扯到很大的利益。”

  照三郎端起桌上的麦茶一口口喝干,像是在说服自己要冷静一般。随后,他平淡地回答道。

  “……一个势力庞大的博弈组织应该不会缺少优秀的赌徒吧。如果现在还要我这样一个老朽出场,岂不是败坏组织的名声。”

  “没有这回事。您的不败传说现在依然受人敬仰。如果能拥有这样的大人物,只能说明我们组织的实力,同时还能借此牵制其他组织。怎么样?您是否愿意答应下来?”

  照三郎凝视着空空如也的茶杯,陷入了沉默。西装男子也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照三郎的答复。

  在一边旁观的唯华有一种想立刻冲进厕所的冲动。应该是太过紧张导致的。明明喉咙干得冒烟,为什么还是想小便呢。

  纠结于人体的神秘反应以及与此默默对抗的唯华,看见照三郎静静开了口。

  “——我拒绝。”

  咚!一个巨大的声响。始终沉默不语在一边旁观的其中一名男子,单膝跪地用另一只脚重重地踏在地板上,对照三郎凶神恶煞般地喊道。

  “老头,我们不做声你就得意起来了!现在可是少当家亲自来找你!好好考虑以后再说话!!”

  这种魄力甚至让唯华顿时打消了去厕所的冲动。她的双腿开始打颤,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

  这声怒吼气势惊人。唯华甚至觉得,就算不用去特意呼救,邻居或许也会担心地跑来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唯华想。

  ——在这种情况下,最为难的不是照三郎吗?

  如果那几个黑道中人和照三郎没有任何关系那就简单了,只要向警察报案,让他们不再接近照三郎就行了。但事实上,虽然并不完全了解,但照三郎似乎和那些人有所牵连。照三郎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或许就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他与黑道之间的关系吧。这些事如此隐秘,隐秘到不能让与他亲近的人知道,那么一旦暴露的话,照三部又会怎么样呢?

  唯华这样思考着,脑中不觉又浮现出以前看到的动作片里,那个店主的身影。

  想起来了。

  由于无可奈何,那个店主身心俱疲,扔下店铺离开了那个城市。电影里曾经称霸那一带但一度败落的黑道组织燃起义愤,毁了那个新兴的组织,最后将店主接回了那个城市,一切都圆满落幕。但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出现这么好的事的。唯华能够真实地想象出照三郎抛弃这个城市独自离开的身影。

  (怎、怎么办!该做些什么!?)

  虽然狼狈,但唯华依旧急切地思考着该怎么办才好。这时,恶魔又出现了。恶魔拍着翅膀落在了唯华肩头,对她耳语道。

  “喂喂,有什么可苦恼的,你一个小孩子又能把黑道怎么样?还是等人来帮忙吧,你在一边担惊受怕就够了。”

  (但、但是,照爷爷应该不希望这时候有人去找他。)

  “哈!这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么。那个老头对你来说只是朋友的朋友而已啊,什么都不做就没有危险,说不定还能借这个机会把他赶出这里.这样你和望单独相处的时间就会增加,不是一石二鸟的好机会吗。”

  听了这话,唯华恍然大悟。

  啊啊,对啊。

  确实没错。

  照三郎对于唯华而言,只是朋友的朋友丽已。

  很简单。

  很单纯。

  朋友的朋友离开这座城市的话——身为唯华朋友的望一定会感到寂寞。而现在的问题只是,对此唯华能否做到坐视不理。

  很好。唯华鼓起勇气挺直了腰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恶魔啪的弹走。随后她装作刚来到这里的样子,向廊下走了过去。

  “照爷爷,你在吗?我刚才有东西忘在这里了……啊?有客人吗?晚上好。”

  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中学生,那三个男人有些愣了。

  唯华只是自顾自地从廊下走到屋内,向照三郎问道。

  “照爷爷,桌子旁边是不是有一份打印出来的作业纸?刚才我在那里做作业来着,忘了带回去。”

  看来照三郎和那三个男人一样吃了一惊,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作业纸是吧,在衣橱上——”

  “嗯?啊,真的。照爷爷,你数学好不好?我有些题目不会做。不是说好了下星期和我还有望三个人一起去神社的庙会吗?到时候我请你吃棉花糖,所以不要告诉望,教教我吧。”

  “啊啊,教你是没问题……”

  “真的?不愧是照爷爷,是个万事通!那我就等客人们和你商量完事情吧。啊,照爷爷你的茶喝完了,要不要再来点麦茶?”

  唯华鼓足勇气装出元气十足的声音并露出了满脸笑容。只要她这样表现,那么哪怕不用有人来帮忙,这里应该也不会发生暴力事件了吧。总之,只要不打破这里的平静生活,不发生牵涉到近邻的杀戮就可以了。

  关键就看自己的表现。

  好了,究竟能不能化解危机呢——

  就在她小心翼翼思索的当口,刚才怒吼的男人压低了声音,恐吓似地说道。

  “喂,作业的话去找你爸妈教你。我们在说要紧事,麻烦你离开。”

  “啊,请不用介意我。对了,叔叔,你是不是也要再来一杯麦茶?”

  唯华一边努力让声音不发抖,一边对男人笑道。但男人依旧沉着脸,还用一种寒气刺骨的目光睥睨着唯华。

  男人言简意赅地说道。

  “——真没教养,连大人说话都不听。”

  唯华语塞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的思考太过单纯。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犀利的目光。她和他们生存的世界相差太大了。

  两腿仿佛随时都会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知道自己只是在拼命地强颜欢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唯华甚至不敢眨眼睛。

  “……算了吧。”

  说话的是之前被称作“少当家”的西装男子。被制止的男人虽然显得很意外,但他立刻闭上了嘴。

  少当家根本对唯华视若无睹,继续对照三郎说道。

  “教小孩子做作业,以棉花糖当报酬,还去庙会凑热闹。另外,现在的兴趣居然是老年人喜欢的围棋。”

  少当家边说边瞥了一眼房间的某个角落,那里放置着一张漂亮的棋盘。棋盘上浑然一体的排列着唯华根本无法理解其规则的黑子与白子。这是白天望与照三郎的对局,因为今天没有分出胜负,所以二人约好了明天继续比试。

  少当家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悲哀地凝视着照三郎,静静说道。

  “……或许该说,您是年事已高,越来越与世无争了。”

  随后,他猛地站起身,对另外两个男人简短地说了一句“回去了”。

  “但、但是,少当家……”

  “算了。我需要的是身为赌徒的安井照三郎,而不是一个糟老头。”

  一声令下,男人们便不再多嘴,遵从少当家的指示离开了屋子。

  最后留在房间内的少当家第一次正视了唯华。他微微勾起唇角,仿佛看透了一切似地称赞道。

  “居然敢在这种场合下挺身而出,胆子真不小。你是怎么招安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的,安叔叔?”

  或许二人曾经的关系非常亲密,被称作安叔叔的照三郎严肃的表情终于柔和下来,恢复了平时的随意。

  “说什么招安,真难听。我和唯华可是结下了闪光友情的。对吧,唯华?”

  照三郎边说边亲热地抱了抱她的肩膀。虽然这可以被称作性骚扰,但唯华此刻根本没有责备他的力气,现在她已经处于有些自暴自弃的状态了。

  “忘年交,是吗?”

  “啊啊,没错。这是曾经那个满脑子都是钱和赌博的我绝对无法得到的‘闪光之物’其中之个。”

  “……原来如此。您是说,您已经不想再回到那个赌博的世界里了吧。我有点羡慕。我站在这个立场上,连朋友都很难交到。”

  少当家有些落寞地喃喃自语,于是照三郎用极其柔和的语气说道。

  “如果少爷愿意,随时都可以到这里来玩。当然,是以朋友的身份,没有那两个人和工作。”

  听了这话,少当家微微一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不要这样叫我。”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虽然他的告别方式非常干脆利落,但唯华明白,他不会再来这里了。想到这儿,唯华不禁觉得有些寂寥。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唯华和照三郎两个人。这时,唯华才意识到照三郎的手依然环在自己的肩上,她用力挠了一下他的手。

  照三郎灵活地松开手跳了起来,随后不停地吹着被挠的地方。

  “干什么啊,真冷漠。”

  接着,他不满地撅起了嘴。

  唯华对照三郎投去一个白眼,将当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说出了口。

  “……借用一下厕所。”

  唯华说完便转过身,快步向厕所走去。

  想问他的问题太多。

  整个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但现在,厕所才是当务之急。

  能够容得下所有东西的厕所。

  唯华冲进厕所锁上门,为了掩盖声音,她按下了冲水按钮。快速解决了问题的唯华刚伸手提着裤子,就听见厕所门被敲响了。

  为了掩饰狼狈,唯华大声喊道。

  “喂,照爷爷,你知道我在里面吧!性骚扰也得适可而止啊!”

  要是平时,照三郎现在应该用“呵呵呵”的笑声作为回答。但照三郎却没有这样做,他很真诚地回答。

  “……看来唯华帮了我大忙。真开心,谢谢你。”

  唯华顿时没了气势,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于是她隔着门板,无可奈何之下直接迫近了核心问题。

  “照爷爷,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还担心他会不会坦白地回答自己,而照三郎却用平缓的语气,淡淡地开始了说明。

  “我想唯华应该也有所察觉了,刚才的那几个家伙是某个暴力集团的少当家和成员。我曾经是那个暴力集团中赌博组织的赌徒。”

  “赌徒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做什么的?”

  见唯华的语气中充满了疑惑,照三郎在门的另一边点了点头,反问唯华道。

  “唯华觉得,在暴力集团成员之间发生纠葛的时候,他们是怎么解决问题的?”

  脑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个电影中的场面。

  唯华不假思索地回答。

  “向对方开枪,最后把对方的头目打死,不对吗?”

  唯华回答得很是认真,但片刻后,却从门那边传来了照三郎忍俊不禁的笑声。

  唯华的脸唰地红了,她有些愤怒地吼道。

  “笑、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照三郎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是,他边笑边有些抱歉地说道。

  “不是,抱歉,对不起。不过确实,根据事情的大小,或许也会出现唯华所说的情况。但如果一出现问题就像唯华说的那样互相开枪的话,黑社会也没法做大了。一个帮派的成员间出现利益矛盾时,除了开枪其实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其中,就有用麻将决一高下这种手段。而那时,代表帮派一方出战的——”

  “就是照爷爷以前所当的,赌徒吗?”

  唯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后,照三郎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说得对”。

  照三郎居然有这样的过去,真令人难以置信。但想到刚才那些人,唯华却又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

  唯华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这时,照三郎有些苦恼似地开了口。

  “唯华,虽然你没有帮我的义务,但是,刚才的那些话,你能不能替我对这里的人保密?我并不是怕自己的名声如何。赌博的输赢简单明了,所以因为我而吃亏的大有人在。人的嘴都不牢靠,万一我在这里的事情被别人知道,招来我的仇家,我只怕他们会加害这里的人们。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这一点。”

  照三郎的语气和平时不同,显得非常严肃。唯华甚至有些呆了,等回过神来她已经作出了这样的回答。

  “嗯,明白了,今天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照三郎安心地叹了口气,感激地回答“谢谢”。

  这时,从玄关方向传来了一个声音,应该是住在附近的大婶吧。看来是因为刚才的声音太大,她有些担心。

  照三郎的气息从门口消失了,应该是去和大婶交谈了。唯华吐了口气,小声独白道。

  “……我好像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她似乎听到了一阵啪嗒啪嗒拍打翅膀的声音。唯华抬眼一看,只见恶魔正带着一脸坏笑浮在空中。

  恶魔愉快地开了口。

  “干得不错嘛!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就等于抓住了别人的弱点!这下你就能随便使唤那个老头了!!”

  嘿嘿嘿嘿,恶魔夸张地嗤笑起来。唯华注视着那个恶魔,最后一言不发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它的身体。

  凝视着被自己紧紧抓住的恶魔,唯华静静地宣布。

  “……我才不会对照爷爷做这么卑鄙的事情。”

  或许是预料到了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难,恶魔拼死高喊。

  “什么!?那个老头不过只是你朋友的朋友啊!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利用一个陌生人而已啊!”

  唯华丝毫没有理会这种扭曲的诱惑,她将恶魔扔进马桶里,一言不发地按下了冲水键。恶魔一边惊呼“哎~呀~”一边消失在了下水道中。

  唯华哼了一声,但立刻,她忽然发起抖来。

  (——不行了,到极限了!)

  唯华脱下裤子坐在了坐便器上,这时终于如释重负的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唯华在厕所中无所事事,任由思绪奔驰,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了之前恶魔说的话。

  (……朋友的朋友,吗?)

  确实,她与照三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不多也不少,她这样认为。

  但是。

  今天,在他陷入险境时自己伸出了援手,与他共有了秘密,对于他的过去虽然感到意外,却理所当然地认为今后还会和他保持着原先的关系——忽然,她想到。

  朋友的,朋友。

  那也就是说——

  (……对我而言,也是朋友。)

  迟钝但最终还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的唯华,有些无奈地苦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