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文

第四卷 完结篇三

  从第二校舍阳台上发现了曾我渡的尸体之后,学校生活再次产生了巨变。事件发生后连续几天学校都处于临时停课状态,就算到了重新开课的日子,也有大部分学生表示不会再去这所杀人狂出没的学校了。

  一个个空荡荡的座位是那样显眼,让人甚至联想到了战争时期。但是,与战争时期最大的不同,就是留在教室里的学生们不会对同伴抱有同处困境的团结感——而是一种病态的疑神疑鬼。

  犯人的下落没有任何线索。电视和报纸的报导多数认为犯人是在流窜进学校后,发现曾我渡那时还没有回家于是将他杀害的。但实际上,没有人敢将真正的心里话说出来,抱有另一种意见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

  ——真正的犯人可能是那个高中的老师,或者是未成年的学生。

  坚持上学的学生们中的大多数似乎都持有这样的意见,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产生了变化,有种互相牵制的感觉。

  就算在这样的氛围中,我——顶着河合阳子这个假名的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过着学生生活。不,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唯一让我介意的是渡。他在死之前好像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似乎是要叫我的真名,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像。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斜后方,那里是渡的书桌,上面供着鲜花。在看到它的瞬间,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难受起来。说不定,他是唯一一个理解我的人。我再一次,变得愈发孤独了……

  我的步伐明明是孤独的,但另一个脚步声却总是萦绕在耳边。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就是毁灭的使者的脚步声。

  那时我在教室里接受日本史的授课。老师原本高昂的语气突兀地戛然而止了。

  我带着疑惑抬起了头,只见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都不在黑板上,而是注视着走廊方向。随着他们的目光,我看到了两个男人。我记得他们的脸,他们是在静香失踪时来学校调查情况的刑警。在我参加女子篮球社团活动的时候,他们把我叫了出去询问静香最近的情况。这两个人出现的时候我还怀疑是文伽报了案,但最后却发现只是杞人忧天而已。

  老教师走到廊下,与那个名叫石田的刑警交谈了几句。而另一个名叫赤松的高个子刑警则缓缓地打量着教室内——终于,他的目光固定在了我身上。那目光如利刃般犀利。

  老师回到教室开口道。

  “河合,警方有些事想问你,你能不能抽出点时间配合一下。”

  “我……吗?好的,我知道了。”

  我露出惊讶的表情站起了身。班上所有人都曾被这两个刑警询问过,这次也没什么特别,所以同学们的神情都显得很平常。

  “请问你们想问我些什么呢?”

  我走出教室这样问道,石田搔了搔头回答道。

  “只是一些普通的问题而已。在这里站着谈不太像话,我们去下面吧,学校替我们空出了会议室。”

  我跟在石田背后迈开了脚步,但有些不同寻常的是,赤松却跟在了我的身后,看样子是想要堵死我的退路。

  我带着疑惑,开始透过走廊的窗户观察学校周围的情况。于是,我发现至少有三辆警车停在外面。

  (……哼,看来终于被他们找到线索了。)

  还不如冲进教室给我戴上手铐呢。难道因为考虑到我是未成年人应该特别照顾,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带我走吗?

  !(说你们太天真,不如说是太愚蠢。为什么你们就不明白这会要了你们的命呢?还是说,你们根本没有想到?太小瞧我了。)

  我在心中笑得不能自已。

  ……好,决定了。

  我就给你们来一个特别提问。虽然我根本不认为你们可能回答出来,但还是问问吧。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就离开这里。我不能在这种地方止步,因为我还必须继续我的提问……

  可能是觉得三人在同行途中沉默不太自然,又或许是因为捕获了连续杀人犯而感到兴奋,石田忽然开了口。

  “其实是这样的。因为考虑到有可能获得犯人的线索,所以我们调查了被害者的房间……于是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意外的发现?”

  “嗯,是的。从调查过程中,我们了解到曾我渡是个连虫子都不忍心杀死的温和少年——但或许应该说人的两面性实在是非常恐怖的东西吧,他对于那个杀人狂相当崇拜。他喜欢收集杀人狂使用的那类刀具,并捡回野狗野猫在自己房间里将它们残忍杀害后扔到附近的河边。”

  不再需要什么演技了。我舍弃了那虚假的惊讶表情,默不作声地跟在石田身后。

  石田似乎注意到我放弃了原本的伪装,但却曲解了我沉默的意图。或许是误认为我已经打算伏法了吧,石田继续兴奋地说道。

  “最让人胆寒的,是我们甚至发现了他用来制定杀人计划的笔记本。他是真的想要杀人啊,而打算杀害的对象,没想到就是你,河合阳子。”

  就是通过这条线索找到我的吗?杀人还要留下证据,曾我真是够蠢的。

  我原本这样认为,但立刻,我便明白了过来。说不定这笔记本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当自己的计划失败或者作为杀人犯被捕时,他还能用这个来混淆警方的视听。这是他为了帮助那个他所崇拜的杀人狂舍身设下的陷阱。

  但他肯定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吧。在打算实施行动的时候他却死了,而原本应该被杀的我却一如既往地上着学。只要对这一疑团稍作探究,答案便不言自明。

  (如果我对他说“你多管闲事”,是不是有点残忍?)

  回忆起他临死前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只觉得心中的动摇愈发厉害。但我硬是将这一感觉撇在了脑后,开始寻找刑警的破绽。

  走到校舍尽头的楼梯口,石田向下迈出了脚步。就在这时,石田习惯性地抬起了右手开始挠头。趁着这一瞬间,我从口袋中取出折刀刺进了石田的腋下。

  石田瞪大了双眼扭过头看向我。我对他柔声说道。

  “至少你应该事先确认一下我有没有武器。还有,不要轻易露出腋下,那里是要害之一。你身上脂肪那么厚,如果刺到其他地方就不会造成大的伤害……”

  “石、石田警官!?”

  就在赤松大喊的同时,我拔出了折刀顺势转过了身,朝赤松的脖子刺了过去。

  或许是在武道方面颇有造诣,赤松凭借超常的反应速度向后仰去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刀。我当即沿锐角撤回利刃,刺中了赤松毫无防备的侧腹。眼看能将他的肚子横向剖开的时候,我的脚却被不知什么人拖住了。扭头一看,只见倒在地上的石田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想要将我拖倒在地。

  “嘁!”

  我一脚踢开了他的手,趁这一瞬间的空隙,赤松抓住了我的衣襟。

  “呜啊啊啊啊啊啊!!”

  亏他在这紧要关头做出了垂死挣扎。赤松把我提到半空,于是刀便和我一同离开了他的身体。接着,他就像往垃圾回收处里扔垃圾袋一样,将我的身体向楼梯下猛地一投。

  刹那的漂浮感后,伴随着剧烈撞击响起的是一声令人厌恶的咯嗒声。我就那样倒在了楼梯转角处。

  赤松沉着脸看了看我,接着对石田大声喊道。

  “石田警官,请你振作一点!石田警官!!”

  见他没有反应,赤松跑到窗边对在外面待命的同伴简短作了指示之后立刻跑了回来,继续大声喊着。

  “石田警官,救护车马上就来了!请你撑住!!”

  对于石田没有任何反应而露出绝望表情的赤松咬紧牙关,对我投来暴怒的目光。他捂着被刺伤的侧腹,蹒跚走下了楼梯。我看着他的狼狈样。

  ——哈哈哈。

  在心中嘲笑起来。

  眼前同事被杀,难道这人还想重蹈覆辙吗?我还能动,还能向他发问。可为什么他还是毫无防备地向我走了过来呢。

  终于,赤松走下楼梯来到我面前。这一瞬间,我猛地坐起了身,在挥起折刀的同时向他问道。

  “——我是谁?”

  这迅雷一般瞄准了颈部的一击却没能伤害赤松的身体。或许是目测失误,刀刃没有刺进猎物身体而是顺势滑到了侧面。我急忙停下了动作,在刹那间撤回刀刃,整个身体扑了上去刺向赤松的心脏。这次目测很正确,连刀柄都陷进了赤松的胸部。

  但是——

  (……没有手感?)

  我惊讶地抬起头注视着赤松的脸,只见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的身体,固定在我的后方。我不解地回过了头。

  我在那里。

  我一动不动地靠着墙瘫坐在地上,脖子弯曲的角度很是怪异。

  “——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没用的,你已经死了。”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将目光移向那里,只见文伽正静静地站在上一层的楼梯口。

  “我……死了?”

  “嗯,是的。”

  文伽冷静的语气让我感到莫名的不快,我皱起了眉。

  开什么玩笑。

  胡说八道。

  我怎么可能死得这么愚蠢。我还活着。

  是啊。

  我还能继续发问!

  我从赤松身上拔下折刀,依旧没什么手感。赤松此刻正蹲在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东西面前检查着什么,但我对他已经失去了任何兴趣,因为我最想问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我是谁?”

  明明我这个杀人狂正在一步步靠近,但文伽却丝毫没有胆怯,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相反,她用她那澄明的双眼径直注视着我,独白似地开了口。

  “……这个问题,就是你伤害他人的理由啊。”

  我一级一级登上楼梯,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

  “死后文中的愿望为什么没有传达到你心中,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你一对我这样发问,我才终于明白了。”

  离文伽还剩三级楼梯的距离。到了这里,只要一个跳跃,我的折刀就能扎进文伽的身体。

  我带着凄美的笑容,向双腿注入力气。文伽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静静继续道。

  “——你没有名字。写给河合阳子的那封死后文,不可能打动一个没有名字的怪物。”

  顿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立刻,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愤怒在脑中炸了开来。

  “混蛋!!”

  就在我如同野兽般怒吼着正要冲上前去的时候,握着折刀的手臂却被不知什么人拽住了。我瞥了一眼被抓住的地方,不禁瞠目结舌。

  那东西,简直就是拥有意志的影子。

  仿佛要将我拖进地面一般,从楼梯中伸出的漆黑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这种莫名其妙的手多了一只又一只,它们拖住了我的脚和肩膀,用我难以挣脱的力量将我向地面拖去。

  “入口被打开了。”

  真山忽然开始了说明。

  “人类没能制裁的罪孽,犯罪者必须到那个世界去弥补。那里和人类本能想像中描绘出的‘地狱’很相近,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在知道那种地方存在的情况下接二连三地犯罪,人类还真是难懂啊。”

  我的身体逐渐往下沉,整个身体已经只剩腰以上部分还没沉下去。随着席卷全身的恐惧,我仰望着文伽。文伽平静地看着我,淡然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将落入永远的黑暗。但说不定,这是能让你恢复人性的唯一希望。”

  这样说着,文伽从包中取出了一封信。信封上贴着黑色邮票,这毫无疑问就是死后文。

  “这是曾我渡交给我的死后文。他是唯一能理解你的人对吧?虽然他托我交给你,但信封上一片空白,连河合阳子这个名字都没有写。”

  在听到渡名字的瞬间,我便立刻回忆起了他脸上温柔的笑容。虽然明白那些笑容十有八九都是他装出来的,但即便这样,我还是喜欢他微笑时的样子。

  一想到这儿,我才发现自己那只没有握刀的手已经在无意识中伸向了死后文。文伽见状,蹲下身子将死后文递了过来。

  就在手指离死后文还有几厘米的时候,忽然——

  啪!

  我没有接下信而是将它一把打落,接着使出全身气力大喊起来。

  “胡说!我有名字!我有真名!”

  死后文飘落在文伽脚边。

  我继续喊道。

  “就算你们连叫我的名字都忌讳,就算你们再怎么排斥我,我都在这里!我就在这里!!你们就当作没看见吧!!即便如此,寻找真名的我还是会出现在任何地方,还是会继续向你们发问!!哈哈,哈哈哈哈哈!!”

  阴暗的嘲笑回荡在空气中。文伽一言不发地看了我一会儿,最后,她拾起了脚边的死后文这样说道。

  “……明白了。那么这封死后文收信人不明,我去还给他吧。”

  接着文伽再次看向了我。她的眼中第一次浮现了明显的感情色彩,可那不是愤怒或怜悯——而是种揪心一般的深深悲哀。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刚想这样提问,却被影之手捂住嘴拖进了地面,向着那个连月光那样暗淡的光芒都没有的,冰冷而寂静的深渊……

  不管怎么擦。

  不管怎么擦。

  同胞的血都束缚着我。

  干裂的是谁的血?

  干裂的是我的心?

  啊,朦胧的月亮啊。

  看着我。

  用你虚妄的月光洞悉我的心。

  呼唤我真正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

  ————结束的开始

  “啊,好累呀,人家要休息,要休息嘛!”

  坐在电线杆上的流礼正甩着脚,象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大吵大闹。可是,放在膝上通称“Aamns”的手杖,却以嘲讽的口吻回答道。

  “我说啊,如果是美少女在使小性子的话,我倒想静静地看着,可是,你这样的小丫头闹别扭的样子,我可一点也看不下去。”

  “你说什么……!?”

  尽管对搭档的毒舌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免疫能力,流礼还是感到非常生气,甚至有把它毁掉的冲动。

  不过,流礼却忍住了,因为,在这里破口大骂的话,有损自己的形象。她用鼻子哼了一声,笑道。

  “哎呀,和我这个美少女作搭档还要说什么?生前的我要是使小性子的话,全世界一百亿人口都会由着我呢。真想让塞尔塞看看这种景象啊。”

  “关于全世界人口数,我给你上一课也无妨,不过,哪有什么美少女啊?我可没看到。”

  “塞尔塞不知道‘灯下黑’这句话吗?睁开眼睛仔细瞧瞧眼前的女孩子吧。这可是参加环球小姐竞选的话一定会夺冠的超级美少女哦,她的名字就是——”

  “现在到工作时间了。”

  “刚说到重点就被打断了啊。这样的话,清纯可爱的流礼要生气了哦?”

  说着,流礼以脚为支点,双手用力想把塞尔塞折断,不过,塞尔塞只是柄的部分稍微弯了一点,疼的反而是流礼的脚。

  流礼疼得脸都扭曲了,于是不再用力。

  “气消了的话就工作吧。说实话,我也不喜欢急急忙忙的,不过,照现在这种进度的话,又得听甘道尔芬的抱怨了。比起听那家伙训话,我倒觉得盯着一片雪花点的电视屏幕看更有意义。”

  “难得我们意见一致。说起来,管理日程不正是塞尔塞你的工作吗?就不能整理出个更能偷懒……不对,更能合理利用时间的日程来吗?你可以的吧?为了让我的心情平静,你得给我像拉车的马一样勤劳工作啊。”

  “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还真是羡慕你啊。不过,容我反驳几句。由于某个无能的邮差做事拖拖拉拉,要整理出更能合理利用时间的日程简直是天方夜谭。在这一点上,我是无能为力。”

  “哼……”

  流礼说不出话了。的确,由于很多人抱有怀疑的态度,不肯接受死后文,工作的进展简直是乌龟爬的速度。在塞尔塞看来,原因就是她以过分明快开朗的态度上前搭话,才不被当做神秘的存在看待。也就是说,被当成了可疑的宗教的宣传人员或者不法贩卖活动的推销员。

  感觉到势头不对的流礼慌忙考虑再次转嫁责任。

  “这个啊,全是那个大罪人的错。都是因为她弄出那样的事,害我们这些邮差忙着善后处理呢!再说了,福音局也真够拖沓的,还没选定代替那个大罪人的邮差吧!?我们在工作现场那么辛苦,那些家伙却只会说大话,完全不考虑这些问题。”

  流礼突然举起拳头,对着蔚蓝的天空大叫。

  “混蛋!!”

  站在电线上的麻雀受到惊吓飞了起来,响起了抗议般的振翅声。

  过了一会儿,塞尔塞说话了。

  “小性子也使过了,抱怨的话也说了,差不多该工作了吧,搭档?”

  流礼吐了一口气,点点头。她把重心移向后背,翻身跳下电线杆,在空中回转一圈之后落地,把塞尔塞扛在肩上,精神百倍地说道。

  “那就开始吧!!”

  * * *

  “当当当—!就算没有叫我,我也要赶来!好的,你身体还好吗?你已经死了,这样问的话你也很难回答。怎么了?看你的眼神,是不是要问‘眼前出现的超级美少女究竟是谁啊?’。我呢,叫做流礼,‘流云般美丽的形体’的‘流’,‘倾倒于我的美貌,希望尽臣下之礼’的‘礼,,合起来就是流礼。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这个名字很不错吧?啊,对了,这个是我的仆人塞尔塞。这家伙呢,其实会说话,还有很神奇的能力,想见识一下吗?很想见识一下吧?好吧,我的仆人塞尔塞,快说几句话!!”

  “……你的自我介绍还是这么让我听不下去啊。”

  “哦,第一句话就是要吵架啊,都是因为你说太过于开朗明快会不被人视为神秘的存在,我才试着用魔法少女式的自我介绍啊。这样的话,你的基本设定就是我的仆人,明白了吗?”

  “OK,我明白了。你别再动什么鬼脑筋了。还有一点,魔法少女的基本设定是美少女。所以,如果是小丫头的话,我可吃不消。”

  “你在说什么啊,棒子?明明只是根棒子,口气还这么拽。”

  争吵的时候。

  “——你们,是死后文的邮差吗?”

  这次死后文的发信人——北条文伽这样问道。流礼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哦?你怎么知道?我好象还没对死后文做出说明吧?”

  与她年纪差不多,全身却散发着沉稳气息的文伽语气平淡地说道。

  “因为,我收到过死后文。”

  听完这句话,流礼明白了。

  “是这样啊。我见过很多死者,但生前收到过死后文的,你还是第一个。是谁写给你的?不会是男朋友吧?看你长得这么乖巧,还满有一套的啊,你这小丫头!”

  流礼用手肘捅了捅文伽,文伽没有露出丝毫难为情的神色,而是无言地伸出手。

  “——嗯?怎么了?”

  “我要写死后文,请给我信笺。还有,写的时候请别烦我。”

  流礼的笑容变得僵硬,面部不断抽搐着。

  流礼郁闷地躺在医院中庭的草地上,搭档塞尔塞在她身边,文伽却不在。她说这里太吵,无法集中精神,所以返回医院了,现在一定是在接待室的桌上写死后文吧。

  流礼哼了一声,随后提高音量大叫起来。

  “什么嘛,那个女孩!我好心和她说话,她却摆出那样一副讨厌的嘴脸!不过我这样的超级美少女受到同性的嫉妒,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也用不着摆出那样的嘴脸吧。”

  “我觉得那位才是美少女。”

  “哦,你什么时候变成魔镜了?难不成我会骗她吃毒苹果?”

  “比起魔法少女,我倒觉得你更适合扮演那个老巫婆。”

  “为什么说我适合扮演王妃那样的嫉妒狂?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想受到七个小矮人的照顾!只要白马王子就行了!,,

  蓝天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是乌鸦。乌鸦大叫着“白痴、白痴。”飞向东方的天际。

  流礼咳嗽一声,整理好心情继续说道。

  “……总之呢,她知道死后文就好。如果像平时那些家伙一样的话,叫她写死后文都要费不少时间吧,这次的工作看来会很轻松呢!!”

  塞尔塞笑着向流礼大泼冷水。

  “谁知道呢,我预感这次又要出乱子。”

  “啥?那怎么可能。这次的工作一定能轻松完成。”

  流礼对塞尔塞的担心付之一笑,这时,文伽回来了。流礼把塞尔塞拿在手上,站了起来。

  “死后文写好了?”

  “是的,这就是我的死后文。”

  说完,文伽交出两张信笺。流礼偏着头问道。

  “两张信笺,这么说,是要把死后文交给两个人?”

  “是的,不行吗?”

  “啊,也不是不行,只是很少见啊。那么,要寄给谁?”

  文伽看看上面的死后文,说道。

  “这封死后文寄给文歌(Fumika)。”

  “——啥?寄给文伽(Fumika)?你不就是文伽吗?啊,难道说,死因是脑挫伤什么的?头被敲坏了吧?”

  由于对她的态度不满,流礼趁机出气。不过,文伽在乎静地盯着流礼看了一会儿之后,发出一声叹息,用疲惫的语气说道。

  “……不是的,只是名字相同而已。”

  “啊,气死我了,这算什么?把我当成傻瓜了吗?”

  “没错。”

  “哼,别想说什么来敷衍我——啊,这女孩居然承认了,还承认得这么干脆,气死我了!!”

  流礼气得直跺脚,这时,身边传来一个吃惊的声音。

  “喂喂,稍等一下!你说收到过死后文,难道,你说的Fumika,是和我们一样的邮差文歌吗?”

  “是的,文歌就是送死后文给我的邮差。当时的我还年幼,没有好好谢她。所以,我想通过死后文,向她表示感谢。”

  文伽以凛然而清晰的声音回答了塞尔塞,变成局外人的流礼吃惊地向塞尔塞问道。

  “文歌是谁?我不认识啊,看起来,塞尔塞你好像认识她?难道是名人?”

  “何止是名人。文歌可是自福音局设立以来的例外中的例外人物。”

  “例外中的例外是什么意思?”

  “死后文的邮差是福音局从死者中挑选出来的,对吧?所以,一般情况下,不管过多少年,他们的年龄都不会变化。可是,文歌不同,她是唯一会成长的邮差!作为‘Aarons’的一员,我自然知道她的名字,不过……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真让我吃惊!!”

  塞尔塞有些兴奋地说着,可是,流礼只抱有“哼,还有这号人物啊。”这种程度的感想。

  流礼中断了麻烦的思考,得出简单的结论。

  她将死后文从文伽手中一把抢过来,说道。

  “总之,把这封死后文寄给另一个Fumika就可以了吧?哦,对方是邮差的话,也就用不着费工夫对死后文做出说明了!啊,真省事!实在是省事!这次的工作果然轻松!!那么,另一封呢,打算寄给谁?”

  流礼语调轻松地问着,好像这次的工作就快就要结束一样。

  ——不过,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塞尔塞说的“我预感要出乱子。”这句话,很不幸地被说中了。

  * * *

  流礼抱着头大叫的地方,是樟树漂亮的树枝上。流礼坐在那里,已经烦恼了三十分钟。

  斜靠在树干上的塞尔塞看着流礼,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说,你知道吗?傻瓜和烟都喜欢爬得很高。”

  “闭、闭嘴。我可没工夫和你开玩笑。”

  流礼以要咬人的架势回答着,塞尔塞叹了口气,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没那么简单的。你打算怎么办?再怎么说,也不能违抗福音局的决定吧。”

  “我、我知道。只是,怎么说呢,叫我去侦察那女孩的情况,我总觉得不想干,或者说……”

  “就算这样,也不能一直烦恼啊。那位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如果你一直烦恼,错过了时机的话,那我可就管帮不了你了。”

  “这个我也知道……”

  流礼无力地回答着,从包中拿出一封信。那是贴着黑色邮票的死后文,但和普通的死后文有一点决定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它的邮票和信封都是黑色的,有着异样的外观。流礼用极度深沉的目光看着这封全黑色的死后文,发出一声叹息。

  这时,塞尔塞突然大叫起来。

  “……那位小姐来了。”

  流礼身体一颤,慌忙朝那边望去。她看到文伽正缓慢地走近。流礼害怕地说道。

  “现、现在就来了啊,是不是早了点!?”

  “不,应该说,是迟到了二十分钟,看来,她是个不守时的人。准备好了吗,搭档?干得漂亮点哦。”

  “我……我知道。”

  说着,流礼拿起塞尔塞,做了个深呼吸。在下定决心之后,她一咬牙从树枝上跳到文伽眼前。

  尽管落地的时候扬起很大的灰尘,对方还是看清了流礼。文伽露出吃惊的神色,流礼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大声招呼道。

  “当当当~!就算没叫我,我也会赶来!!哦,身体还好吧?哎呀呀,一会工夫没见,文伽你就长大了啊?看我说什么胡话!我们都已经死了。”

  “能不能回到正题?”

  “唉。现代的年轻人,对第一次玩的游戏也要用启动键跳过片头。我的热情可不是什么廉价商品啊。就不能拿出尊敬的态度听一下吗?”

  尽管流礼青筋暴跳,文伽依然平静地问道。

  “——怎么了?”

  “啊?你指什么事?”

  “如果是错觉还好,我总觉得你比之前更活泼。”

  ……流礼大吃一惊。

  看起来一脸平静,似乎对他人的事毫不关心的文伽,却有着如此敏锐的感觉。

  流礼感到后背直冒冷汗,她慌忙用笑容掩饰。

  “活、活泼与美貌正是流礼的优点,用不着担心。先不说这个,收死后文的时候不小心把顺序弄错了。我说,能不能让我窥视一下文伽的想法?”

  听到这句话,文伽露出惊讶的表情。流礼干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你、你想,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传达死者的‘愿望’吗?所以,为了弄清死后文的发信人抱有什么想法,窥视一下你的记忆是必须的。对吧,塞尔塞?”

  “没、没错,不过,只是形式上这么做而已,别想得太多。而且,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只要小姐你把一切交给我们做,就万事0K。”

  文伽依然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流礼和塞尔塞咽着唾沫,等着她的回答。

  文伽终于平静地开口了。

  “……我知道了。那么,我要怎么做?”

  内心松了口气的流礼对她做出指示。

  “文伽只要全身放松,回想与收信人相遇时的情景就可以了。接下来,塞尔塞会理清记忆之线的。”

  “我明白了。只要回忆文歌就可以了吧?”

  “啊,这个没问题——不对,这个之后再做,先回想另一封信的收信人吧。”

  文伽再次怀疑地皱了皱眉,不过,她这次没有表现出好奇的神情,而是闭上眼睛说道。

  “——只要回忆沙音就可以了吧?”

  “没错,没错,放轻松,回想你要传达最后‘愿望’的沙音。”

  说着,流礼把塞尔塞举到文伽的额前,闭上眼睛平静地念道。

  “代号T0250,塞尔塞,请确认。”

  “0K。那么,准备出发吧,去小姐最初的回忆中——”

  说着,塞尔塞发出乳白色的光,这道光将流礼和文伽温柔地包围起来。

  *      *     *

  “……哦,这可真是让人怀念的景象啊。”

  流礼的眼前,是休息时间的教室。摆放整齐的桌椅、粉笔灰的味道以及写着校训的匾额,一切能唤起怀旧愁思之物都按黄金律般完美地摆在眼前。走廊上,还有稚气未脱的男孩子拿着扫把,像玩棒球一样打闹,看来,这里不是高中,而是初中的教室。

  流礼回忆着生前,沉浸在类似乡愁的感情中,这时,塞尔塞咳嗽了一声。

  “我知道你有很多感触,不过现在还是工作吧。”

  流礼回过神,充满歉意地苦笑道。

  “是啊,还要帮文伽传达‘思念’呢,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说起来,关键的文伽呢?”

  “在三点方向。”

  流礼循声望去,身穿制服的文伽正双手托腮,看到她,流礼不禁眉毛上翘。

  (哇,她可真像画中美人啊……)

  文伽的脸庞本来就美丽,穿上制服更增添了三分可爱。再加上手托香腮,露出忧郁的神情,就更让人心动了。许多男孩子都出神地看着文伽,这让流礼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流礼表情复杂地站着,塞尔塞突然笑了起来。

  “我来猜猜你的想法吧。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哇,我输了。’对吧?”

  “你、你胡说什么啊,要和我这个超级美少女比,她还差了三光年呢。”

  “嚯嚯,是吗?”

  说着,流礼走向文伽,她看到文伽的桌上放着一张纸,看到这个,流礼知道了文伽烦恼的原因。

  “啊,原来如此,是在为前程烦恼啊。”

  文伽的桌上放着的,是志愿调查表,升学一栏上画了圆圈,志愿学校也填好了。不过,由于是为前程做参考的调查,表上也有将来希望从事的工作一栏,而那一栏是空着的。

  “哇,志愿调查我也做过。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就会更加对现实感到消沉。”

  尽管说出这样毫无希望和梦想的话,流礼还是抱有一些羡慕的感觉。的确,虽然选项很少,但一般人都会对将来抱有展望。

  可是,年轻的生命之花凋谢了,梦想变成了幻想。一切无法重头再来,却保留着一丝对生的迷恋,这让流礼觉得有些落寞。

  流礼正想着,文伽看来已经做出决定了,她拿起了铅笔。将来希望从事的职业并不是在教室里烦恼就能想出来的。这只是单纯的调查,不是最终决定,没必要一直烦恼。

  流礼看着这张调查表。“公务员”这个单词跃到她的眼前。

  “哇、真现实!!你不觉得对初中生来说,填写这一栏有点老气横秋的感觉吗,小文?”

  这和流礼的想法一致,不过,说话的是另外的人。有人插嘴了。文伽转过头,用责备的语气说道。

  “……绫,别随便偷看别人的东西啊。”

  不过,这个叫绫的女学生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凑上前说道。

  “别介意。啊,第一志愿是西城啊?我可不敢想。要不,降一档次,和我一起吧。”

  “降一档次,你是说光叶学园吗?”

  “没错,不过在我看来,那里和西城是同一档次的……”

  听到对话的流礼感到有些意外。毕竟,文伽缺乏表情变化。流礼本以为她的校园生活和别人有很大的不同,没想到也是很普通的。

  塞尔塞似乎也感到非常意外。

  “哦,这位小姐也是个普通的女学生啊。”

  它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绫似乎不想讨论自己的学习成绩,为了逃避现实,把话题转回了将来的梦想。

  “不管在哪里,将来想从事的职业是公务员,这不是太死板了吗?再多些梦想啊,比如,像和同学那样。”

  听到这句话,文伽把目光转向教室一角。有几个男生在那里聊天,看来,其中一人就是“和同学”。

  “……他的梦想是什么?”

  文伽以平坦的声音问道,仿佛现在是在召开记者招待会,自己有义务提问一样。绫双眼放光,开心地回答道。

  “他的梦想,是成为画家!厉害吧?”

  “是啊。”

  “哇,反应这么平淡,表现得吃惊一点啊。”

  文伽把目光转向绫,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

  “……绫已经和我说过许多次了,他的梦想是成为画家。能不能说说别人啊?”

  绫难为情地笑笑,并挠了挠头。看来,绫与和同学正在交往。

  “真是的,绫还是老样子。”

  “啊,别这么说嘛。再说,就算不谈和同学,我觉得小文你也有更适合的职业。有什么别的更想做的事吗?”

  文伽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道。

  “……我完全不知道。而且,就算找到更想从事的职业,如果生活不规律的话,我也做不了。因为我的心脏受不了。”

  绫眯起眼睛,用看背叛者一般的眼神看着文伽,不过,文伽完全不在意。

  流礼说不出话来,塞尔塞像独白一样说道。

  “说起来,她还没提过啊。这位小姐的死因并不是你说的脑挫伤吧——”

  流礼感到心中很痛。

  “……是吗。”

  同时,她对本该讨厌的文伽产生了同情。

  “——她和我一样啊。”

  *          *         *

  流礼坐在房子的围墙上,看到三个穿制服的人从道路那边走来。最右边的是文伽,左边的是绫,在中间推着自行车的是被绫叫做“和同学”的和俊。和俊频繁地对少言寡语的文伽说话,三人在和睦的气氛中走向归途。

  流礼所在的地方是个T字路口。文伽终于走过来了。

  “那么,明天见。”

  她简短地说道。

  绫用力挥着手回答“学校见”,和俊也像绫一样挥着手,不过,他以心事重重的表情看着文伽,什么也没说。

  塞尔塞目送着分开的文伽和两人,惊讶地说道。

  “咦?再和两人一起走一段的话,应该离那位小姐的家更近才付。干嘛要绕远路呢?”

  “你真是白痴啊。塞尔塞,那一定是为了不当电灯泡——不过,文伽会为他人着想!?会吗?”

  “说得真过分啊。你不是刚说过一定是这样的吗?”

  “这个倒是。不过,有些不敢相信,或者说,这简直不可能。”

  说着,流礼从围墙上跳下来,追了上去。不过,她马上就撞到某种东西,大声叫起来。

  流礼揉着额头,不满地说道。

  “我说,塞尔塞,这里有看不见的墙壁,快给我想想办法啊。现在正是你像拉车的马一样为我工作的时候。”

  “在那之前,我要问一句。为什么要朝这边走,要追那位小姐的话,不是该走反方向吗?”

  “哇,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你不也看到刚才和俊的表情了吗?那可是野兽一样的眼神哦。追在那两人身后的话,一定可以看到激情吻戏。”

  “……你这种做法就叫做跟踪狂。这是可耻的行为,你应该明白的吧?”

  流礼以美国人般夸张的姿势摊了摊手,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坚定地说道。

  “明知如此,我还是要做跟踪狂。”

  她的语气如此坚决。

  塞尔塞沉默了,不过,它并不是因为思考而沉默,只是吃惊得说不出话而已。

  终于,塞尔塞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知道,想让你以正常人的方式思考是不可能的。这里是以北条文伽的记忆为基础创造出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的组成部分只是那位小姐所看到和听到的。就算那两个人按照你所期待的那样做了,由于那位小姐没看到,所以无法再现。也就是说,这道墙壁是绝对无法跨越的界线,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跨越不了。”

  塞尔塞的说明结束五秒后,流礼似乎理解了它的话,不满地抱怨道。

  “难得的机会啊,就这么白白错过了?别这么小气嘛。激情吻戏!激情吻戏!!”

  流礼对着看不见的墙壁又踢又打。

  塞尔塞不高兴地说道。

  “……一句话,你很烦啊。我没有一点错,不过,还是向你低头吧,拜托了,快工作吧,福音局下达的指令,你应该没忘记吧?”

  流礼噘起嘴,停止捶打墙壁。用不甘心的眼神看着两人的背影,开始谈论工作的事。

  “就算你这么说,关键人物沙音根本没有出现。文伽真的遇到沙音了吗?”

  “她知道沙音的名字,不像是在说谎。死后文的内容也提到与沙音相关的部分了吧?她不仅遇到沙音,与之相关的记忆还成为了一个重要的部分,你不这么认为吗?”

  “重要的部分啊……”

  流礼看着两人越变越小的身影,突然颤抖起来。她的心中跃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而这种不安的真面目,马上就要显现了。

  ——这一天,本田和俊挺身保护了即将被车撞到的绫,丧失了生命。

  *      *     *

  次日,文伽在放学以后去了电器商店,之后立刻赶去医院。流礼她们也跟着她,走进医院的病房里。

  “啊,小文,你来了。”

  看到文伽,绫的声音恢复了一些生气,不过她离健康还差得远。她已经骨折,右脚打着石膏,头上裹着好几层绷带,也许是在柏油路面上擦伤了,她的脸上贴着医用药膏,周围可以看到擦伤的痕迹。

  由于和俊,绫避免了和车直接相撞,不过,她仍然受了重伤,因此住进了医院,而她的声音却很有精神。

  看到她的样子,流礼和文伽一起放心地抚着胸口。文伽和平时不同,在上课的时候一直坐立不安。在她身边的流礼尽管知道这是回忆,仍然和文伽一样对绫的情况担心不已。

  “咦?小文,探望病人时带的果篮呢?或者糕点呢?”

  绫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着,但眼神却是认真的,她把食指放在唇边,看着文伽。

  文伽舒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在电器商店买的东西,递给了她。

  “——嗯?这是什么?”

  “我想,买这个给你,比买糕点更能让你开心。绫经常听深夜广播的吧?”

  听完这句话,绫的眼中闪出光辉,她接过纸袋,迫不及待地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个可以捏在手掌中的小收音机。

  “我还买了耳机,听的时候就不会被医院的人发现了。”

  “哇,太感谢了!每次我求妈妈买收音机,她都只会训斥我,叫我不要熬夜,赶快好起来,从来不肯买给我。住院以后,我以为听不了广播了,心情非常消沉呢!不愧是小文,你真是最知我心思的好朋友——”

  说着,绫好像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事,突然不作声了。

  “你怎么了。绫?”

  文伽歪着脑袋问道。绫表情复杂地看着文伽。

  绫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力地呼了口气,微笑着说道。

  “……是啊。不管发生什么,小文都是我的好朋友。对吧。”

  绫独自点着头,文伽问道。

  “对不起,我没听清。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

  说完,绫摇了摇头,装做平静地继续说道。

  “小文,过一会儿去和同学的病房看看吧!”

  “啊……”

  听到这句话之后,文伽什么也说不出来。一直看着两人对话的流礼也说不出话了。

  可是,绫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不理会文伽的反应。

  “抱歉,能替我去一趟吗?我还走不了路,不过,和同学应该能走路了吧。”

  绫的眼神中闪烁着歉意的光芒,一点也看不出她的思维不正常。她的话语也十分清晰,完全不像在自我欺骗。

  过了一会儿,文伽缓缓开口说道。

  “……你听谁说的?”

  “啊?是妈妈跟我说的呀。我真的很对不起和同学,可以的话,真想跪着向他道歉。不过,和同学一定会原谅我的。他可是个很好的人。”

  听完绫的话,流礼也明白事情的大概了。绫的母亲担心女儿的精神状态,没有把和俊死去的事告诉她。虽然她看起来情绪稳定,但现在仍有可能从深层意识中把对事故的惊恐唤醒。绫的母亲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流礼这样认为。

  文伽能够敏锐地觉察别人的感情,她先于流礼明白了状况,并反过来问绫,可谓敏锐与聪明兼备。流礼确信她会在这里岔开话题,过段时间再把真相告诉绫。

  可是。

  文伽在明白一切之后,依然像确信这么做是正确的一样,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已经死了。”

  “啊……”

  绫说不出话来。她睁大了眼睛,好像突然变得听不懂日语一样,呆呆地看着文伽。

  文伽平静地继续说道。

  “说他住在同一间医院也完全是谎话。他已经死了。用不着悲伤,也不要自责,人总是会死的。他保护了绫,一定是不带任何遗憾地走向另一个世界的。”

  文伽的话语如雪一样淡白,又像雪一般冰冷,绫仿佛感受到这种温度一般,全身开始颤抖。

  “骗、骗人的。和同学怎么会,妈妈可没跟我说过这个……”

  绫的牙根不住地颤动,身体蜷缩着。

  可是,文伽的眼神依然平静而犀利。

  “我没有骗你。不信的话可以问医院的人。问问他们是不是有个叫本田和俊的人住在这间医院。”

  绫说不出话来。她捂住耳朵,仿佛不想再听下去,并不住地摇头。由于极度紧张,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流礼不禁想阻止文伽继续说下去,可是,这里毕竟是文伽的记忆中的世界。

  流礼伸出的乎穿过了文伽的身体。

  文伽的想法与流礼正好相反,她抓住绫的手,继续说道。

  “绫,总有一天,你必须接受这个现实。我希望你尽快恢复精神。所以,我请求你,接受这个事实吧。本田和俊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一瞬间,绫最后的理性之线断了,她拨开文伽的手,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文伽急忙按住绫,可是,绫不住地挣扎,完全没有要平静下来的样子。她身边的花瓶打在文伽身上,落在地上碎了。用石膏固定的右脚也从床上掉了下来。

  医院的工作人员听到骚动声,急忙赶来,文伽被推倒在墙边,工作人员把绫按回床上,医生拿着针筒,准备给她注射镇静剂。

  尽管知道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给文伽,流礼还是对惊奇地看着事态发展的她说道。“你究竟在干什么啊?你说的话会伤害到她,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这样的你还算她的朋友吗?”

  当然,文伽没有回答。不过,文伽似乎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她看起来也深受打击。

  流礼皱着眉头,塞尔塞像是要为文伽辩解一样,开口说道。

  “我推测,她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位小姐不是说过吗,她在年幼的时候收到过死后文,她的这种行为,会不会和那件事有关?”

  “……你是什么意思?”

  在流礼的催促下,塞尔塞继续说道。

  “人的死亡是很普通的事,在成长的过程中,人会慢慢理解这一点吧。如果是百岁的老婆婆把亲近之人的死讯告诉自还好,可是,这个事实却出自年仅十多岁的中学生之口,绫就算突然昏厥也不奇怪。这是极其普通而自然的反应。但这位小姐由于在幼年时就收到过死后文,并由于此事而对人的生死看得很开。因此,她能很快接受同学死亡的事实,并保持积极的态度……不过,人类都有以自己为衡量标准的坏习惯,所以,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生死的豁达态度,误以为自己的朋友也能很快接受这个事实。”

  “结果就成了这样,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不过,这只是推测而已。”

  流礼再次朝文伽望去。

  文伽一筹莫展地看着绫。看到文伽的样子,流礼觉得塞尔塞的推测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