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文

第四卷 完结篇五

  ——Brother and SiSter

  足尾亮太一直认为,手足之情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不,换句话说,其价值与其它的“感情”相比,稀薄得简直令人无法感受到。

  只要想一想就明白了。

  没有兄弟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感受到手足之情。在逐渐成长、得到爱情之后,也依然无法理解手足之情。即使这样,人们同样能够构筑温暖的家,也不会因为缺乏这种爱而失去做人的资格。

  这在动物界更明显。

  亲鸟和雏鸟之间的爱是不可或缺的,刚出生的雏鸟如果得不到亲鸟的爱,就会饿死。明白这一点的雏鸟会想办法让自己的兄弟变得衰弱,即使相安无事地迎来了离巢之日,在展翅飞翔之后,它们也决不会多看对方一眼。只有搭档之间产生的情谊,才值得一生珍重。

  足尾亮太没有兄弟。

  可是,正因为知道手足之情是虚幻的存在,这十六年里,他才不会感到寂寞,或者羡慕别人。他反而要感谢神明,没有赐给自己那样麻烦的存在。

  但在某一天,神明突然改变态度了。

  突然出现在亮太面前的,是一名叫文伽的奇怪少女。她交给亮太的,是一封贴着黑色邮票的信。这是死者寄出的死后文。

  寄信人的名字是新垣卓。

  ——他自称是亮太的哥哥。

  * * *

  下了公交车的亮太在陌生的地方四处张望着。他眼前的车站旁,有个屋顶铺着铁板的破旧接待所,从树荫中透出的阳光洒落在山间道路上。

  “……应该是这附近吧?”

  亮太用一只手拿着地图仔细查看,道路在前方岔开分成了两条。在山脚偏上的地方,可以看到一栋建筑,看来那就是目的地——曾经兼用做烧烤营地的火葬场。

  亮太呼了口气,朝目的地走去。他的脑子里回想的,是卓送来的死后文上的内容——

  “突然来信,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我现在写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请不要认为这是开玩笑,接下这封信吧。对亮太来说,里面的内容可能会让你吃惊,所以,请做好心理准备再读后面的部分。

  请原谅我这么晚才做自我介绍。我叫做新垣卓。亮太,我是你的哥哥。

  你一定会认为我在胡说吧。这一定是弄错了,我是独生子,哪有什么哥哥,你一定会这样想吧。

  可是,我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在我们还没记事的时候,就被送到不同的家庭当养子,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亮太,请原谅我一直没和你联系。由于各自家庭的关系,贸然声称是你的哥哥,恐怕会招来不好的结果吧。不过,到了这边以后,一切都变了,我想,你一定从这个叫文伽的少女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吧,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前几天,我在海水浴场出事故死去了。我没有对你尽过半点兄长的责任,也没资格向你提出请求。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实现我的这个愿望。

  我的葬礼将于明天举行,你能来参加吗?如果生前无法见面的弟弟能为我上一柱香,我就能安心地走向那个世界了。

  葬礼举行的时间和地点都写在上面,我真心期待与十年未见的弟弟再会。”

  ……这简直是任性的请求。

  这个叫卓的家伙是不是缺乏想像力啊,亮太愤然想道。通过死后文这种莫明其妙的存在,把我和现在的家人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事告诉我,并单方面宣称是我的哥哥,甚至说这个兄弟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根本没见过面的家伙,究竟有没有考虑过被告知这些事的人的心情。他一定没在意这些事情,就像没人会在意体内大肠杆菌的繁殖情况一样。

  不过,亮太并没有感到过于吃惊。实际上,在进人高中后不久,父母就把他是养子的事告诉他了。尽管没和他说他还有个兄弟,但他们一定有自己的考虑吧,要么是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要么是觉得等亮太主动问起自己身世的时候再说比较好。

  可是,就算知道自己有个兄弟,又能产生什么改变呢?毕竟,亮太并不相信手足之情。你要自称是哥哥就随你的便,不过,我可没有扮演弟弟的义务,因为“我是独生子”这个观念,已经在亮太心中根深蒂固了。

  想着想着,亮太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他看了看表,现在正是葬礼开始的时候。亮太走向举行葬礼的大厅,推开门。整齐地坐在椅子上的,除了身穿丧服的人之外,还有一群身穿制服的人,看来,他们是卓的同学。

  尽管学校不同,亮太身上穿的也是制服。混进那群身穿制服的人中的话,他一定会被当成其他学校的好友,完全没有不协调的感觉吧。亮太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接受不必要的同情,他认为,和这些人一起上完香就赶快回家是最佳的做法。

  为了不影响颂经,亮太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坐到那群身穿制服的人旁边。

  也许是觉察到亮太的气息,一名用手绢擦着眼泪的女生回过头。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这名女生一看到亮太就尖叫起来,不过,那种叫声并不是可爱的“呀”,而是“哇啊!”这种怪鸟一般的叫声。

  悼念者一起好奇地回过头。

  亮太被尖叫声吓了一跳,当场僵住了。

  僧人们仍然若无其事地颂着经。亮太在想,这该不会是录音机播放的吧,不过,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没关系。

  坐在最前列的少女站了起来。当看到少女的时候,亮太感到心潮澎湃。

  用一句话形容,这位少女实在是“楚楚可怜”。纤细的眉目,娇小美丽的身体,梨花带雨的表情,与白皙细腻的肌肤搭配相宜,更增添了她的魅力。

  就算亮太的视野只有3cmx3cm这么小的范围,眼前的少女也会站在其正中心吧。这位少女简直就是亮太的梦中情人。

  (哇,好可爱,实在是太可爱了。)

  好想接近她。

  无论如何也要接近她。

  该怎么接近她呢。

  正想着,“越智一树”这个无人认识的名字闪进他的脑海中,这时,机会意外地降临了,少女缓缓走到亮太身边。

  亮太的心潮开始澎湃了,其他参加者早已被排除在视野之外。来到亮太身边的少女抬起头,用湿润的双眸看着他。亮太刚想说点什么,少女就扑进了他的怀抱。

  (哦哦哦哦,越智一树!)

  那是谁啊!?

  亮太的心几乎要蹦到天上了。对妄想一次也没变成过现实的亮太来说,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能让他激动了。

  (哦,我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好?神明啊,佛祖啊!越智一树是谁都没关系!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抱住她再说。

  ……啊,我可以抱住她吗?

  亮太的手臂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他的耳中,突然听到少女轻柔的声音。

  “——哥哥。”

  这句话让亮太感到非常意外,他一动不动。

  (啥?哥哥?)

  不对,我没有妹妹,不过,如果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愿意当妹妹的话,我也不介意当哥哥。

  亮太无比认真地思考着,脑中浮现出某种可能性。亮太抬起头,这时,他看到了放在祭坛上的卓的遗像。

  亮太本以为,这个单方面提出任性请求的卓,一定是长着一副白痴相——

  可是,遗像中的人正是亮太。

  应该说,遗像中的那个脸上挂着笑容的人,和亮太长得一模一样。

  明白了一切的亮太感觉像受到了愚弄,他自语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啊,我们果真是双胞胎啊。“

  * * *

  尽管出现了骚动,葬礼还是顺利结束了。卓也变成了一堆骨灰。

  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变成骨灰,亮太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不过,他还是没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哥哥,所以并不感到特别悲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本来,突然冒出个哥哥,已经是很难接受的事了,要对他的死感到悲伤,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亮太在想,手足情这种无形的羁绊,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亮太本打算在葬礼结束之后就赶快回家,可是,却被明白了事情经过的卓的双亲留住,请到新垣家里。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拒绝,可是这次,他却爽快地答应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卓的义妹明菜。

  亮太在想。

  手足情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可是——

  一见钟情这种事,从几千万年前就存在至今了。

  “……是这样啊,你是看了报纸上登的讣告,才知道卓的事吗?”

  一面叹气一面说话的,是卓的养父努。努坐在放置于客厅的玻璃茶几对面的沙发上,他的妻子奈津薰坐在他身边,极不礼貌地用红肿的眼睛打量着亮太,仿佛要寻找亮太和卓的不同之处似的。

  明菜坐在亮太所坐的沙发旁边,与他稍保持着一些距离。

  明莱和母亲不同,并没有用毫不顾忌的目光看着亮太,却不时偷瞄他的侧脸,好像要从他的脸上找到哥哥的影子一样。不管原因是什么,没人会讨厌一见钟情的对象观察自己。在明莱的目光注视下,亮太感到大脑有些飘飘然,他表情怪异地回答道。

  “是的。我不经意间读到报纸的社会版,看到讣告栏上写着哥哥的名字,感到非常难过,于是就来了。”

  亮太低着头,他想到班里的女生评价自己“不说话的时候非常帅”,于是决定在明莱面前表现出温柔而多愁善感的好弟弟形象。

  ——不过,他说的完全是谎话。

  看报纸的时候,他从来都只看电视节目版,甚至根本不知道社会版在哪里。出席自幼分离的哥哥的葬礼这种事,他根本没考虑过。如果没有死后文这种离奇的东西,就算从某个渠道得知哥哥的死讯,他也不会专程赶来吧。他的兄弟意识就是这么淡薄。

  不过,卓的父母似乎完全被亮太的演技蒙住了。奈津捂着嘴不住抽泣,努让妻子靠在自己肩上,感慨地说道。

  “是这样啊,亮太,你的父母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想,亲弟弟来参加葬礼,卓一定会高兴的。请允许我代替卓感谢你,真的太谢谢了。”

  看到努低下头,亮太感到非常内疚。不过,到了这一步,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能继续演下去。

  想到这,亮太感到罪恶感灼烧着全身。努抬起头,用充满歉意的表情看着明菜,慎重地说道。

  “明菜,我必须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一直把卓的事瞒着不说。我已经把他是养子的事告诉他本人了,可是,由于害怕明菜你承受不住打击,卓请求我以后再把这件事告诉你。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告诉你……”

  努咬紧嘴唇,再次低下头。明菜慌忙摇了摇头。

  “爸爸,没关系的,哥哥为我着想,才请求你们以后再告诉我,而你们不是也答应了吗?所以,没必要道歉的。”

  她的声音和她柔弱娇小的外表不同,显得那样坚强有力,如同旋律优美的女高音一般,亮太听得入迷了。尽管才邂逅不久,亮太却感觉自己已经再次为她着迷了。

  不过,有一点让亮太觉得奇怪。

  基于亲身体验,当被告知自已是养子的那一瞬间,他感到强烈的冲击。首先是想翻日历,看看今天是不是四月一日,并极力劝说自己相信这是日式玩笑,接着,有一瞬间很想逃避现实。

  虽然立场不同,但明菜是不是也会受到强烈的冲击呢?

  在知道自己一直叫哥哥的人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之后,还是会受到打击的吧?

  可是。

  刚才,在听说了卓与亮太是双胞胎,哥哥是新垣家的养子这件事之后,明菜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安。她屏住呼吸,保持沉默的样子,比亮太那蹩脚的演技更加逼真。亮太不禁在想,她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可是,就算她的内心比外表坚强,但能够平静地接受事实也是很奇怪的事。

  用心观察着明菜的亮太终于意识到了,支撑着这些疑点的根本部分,就是明菜的情绪。

  ——明菜感到安心。

  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对哥哥之死感到悲伤,也能看出她对事实表现出吃惊。可是,不知为什么,亮太总感觉明菜的感情中混杂着安心的情绪。

  (……是我的心理作用吧?)

  或者说,她和亮太一样,认为兄弟间的羁绊根本不值一提,而她表现出的,正是这种想法。

  亮太皱起眉头,极力寻找着其它的原因。不过,努打断了他的思绪,对他说道。

  “亮太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我在附近没见过你穿的这种制服,你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吧?”

  “我住在冈山的仓敷。”

  “那么远啊?车费一定不少吧?”

  “不是的,我买未成年人票,没花多少钱。虽然时间是花了不少。”

  听到这句话,努睁大了眼睛。

  “那是普通列车的车票吧?回去的时候也要坐那种车回仓敷?”

  “是的,不赶快回去的话,就赶不上电车了……”

  尽管舍不得与明菜告别,但今天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而且,这里的联系方式已经知道了,等下次有时间再找借口来就可以了。再说,葬礼当天也不适合说笑,等下次再找机会和她套近乎好了。

  (……啊,可是,我真的适合长距离恋爱吗?我可是个很容易坠入情网的人啊。)

  亮太开始了对交往的妄想,这时,恢复了平静的奈津擦了擦鼻子,向努提出建议。

  “老公。机会难得,就让他住在家里吧。亮太可是大老远地赶来参加葬礼的啊,不好好招待一下就让他回去的话,在天堂的卓一定会责怪我们的。”

  听到这句话,亮太觉得越智一树出现在自己面前,并对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和明菜妹妹住在同一屋檐下。

  这种场景,想想就让人觉得兴奋。亮太满怀期待地等着努开口。

  努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如果站在亮太父母的角度考虑,让他来参加葬礼就已经是下了很大决心了,再留他住在这里的话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而且,亮太也有自己的事吧。亮太,明天是星期天,不用去学校,不过,你有什么预定活动吗?依我个人的意见,如果有空的话,今天请住在我们家吧。”

  “我明天没什么预定活动。而且,家里实行放任主义,只要打个电话,在外面住也完全OK。只要说在朋友家住一晚上再回来,就完全没问题了。”

  像食人鱼一样迅速做出回答的亮太慌忙补充一句。

  “实际上,我对哥哥的生活环境也很感兴趣。所以,请务必把哥哥生前的事说给我听。”

  通过这句话,亮太已经树立起“为哥哥着想的好弟弟”的形象了。努高兴地笑了起来。

  “孩子他妈,今天晚上吃寿司吧,要上等的,最上等的。”

  奈津也露出了笑容,一面说要为客人准备客房,一面匆忙地跑出去。

  新垣家的气氛突然变得欢快起来,亮太抚着胸口。他最怕阴郁的气氛。尽管他知道,自己被新垣夫妻二人当成亡故的儿子的代替品,但这也比身处沉闷的气氛中好得多。

  由于开心地想着这些事,亮太完全没注意到。

  明菜不高兴地皱着眉头。

  * * *

  疲惫不堪的亮太刚进为自己准备的卧室,就一头倒在被窝上,充满怨恨地说道。

  “……可、可恶的溺爱狂。”

  虽然,自己确实说过想听卓的事。

  确实说过。

  可是,没想到那些家伙会从幼稚园的相册说起,问起小学时代的事,没想到会被那些家伙逼着发表一大通诸如“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啊”之类的感慨。而且,更没想到的是,那些家伙的回答一点也不谦虚,世界上哪有这么大言不惭的父母!!

  “真不敢相信,和我完全不同啊。”

  说实话,卓的事亮太根本不在乎,叫他亲哥哥也只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他的义妹明菜。

  所以,亮太想通过谈论卓的往事,让明菜高兴,可是,明菜说要做作业,早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结果,亮太只能听根本不认识的大叔大婶滔滔不绝地说着亲哥哥的往事,直到不久之前才好不容易得到解放。

  “不应该是这样啊……”

  亮太愤恨地盯着墙壁。明菜的房间就在隔壁,他与她仅有一墙之隔。亮太想方设法接近她,而机会终于到来了,可是,没想到会白白浪费那么长时间。

  亮太安静地思考着。想着该怎样创造两人独处的机会,不过,现在时间已经晚了,这个时候去她的房间的话,自己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可是,难得有“同一屋檐下”的情况出现,不采取什么行动的话,自己做为一个男人未免太无能了。

  我该怎么做呢,亮太正念叨着这句话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文伽,他在被窝里说胡话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亮太突然坐起来,朝身后望去。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头戴法式平项帽、肩挎蛤蟆口挎包、身穿老式邮差制服的少女。

  亮太认识她。她就是把卓的死后文送给自己的死后文邮差文伽?

  文伽的搭档,名叫真山的手杖阴阳怪气地说道。

  “什么啊,原来没事啊,还活蹦乱跳呢。”

  和上次一样,突然的来访把亮太吓得不轻,不过,值得称赞的是,他没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亮太千咽了一口唾沫,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别、别吓我啊。究竟有什么事?”

  文伽盯着亮太,用一如既往的平静语调说道。

  “……什么叫有什么事?我是来履行与你立下的约定的。”

  一开始的时候,亮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马上便意识到了。他的心跳惊恐马上化为充满期待的欢呼。

  “真、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拿到吗?”

  “我不会说谎。应该说,你的哥哥不会说谎才对。”

  说着,文伽从包中拿出两张票。票上贴着死后文之证,黑色的邮票。

  拿到票的亮太摆出得意的姿势。

  “真、真厉害,这的确是Anthem首场演唱会的票。”

  Anthem是唱片排行榜前几位的常客,也是国民级人气摇滚乐团的名字。这个乐团的首场演唱会将于下个月下旬举行,而亮太拿到的,正是那场演唱会的门票,如果拿到网上拍卖的话,一张票可以卖到一万日圆。如果要问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做为死后文交到亮太手里,答案其实很简单。这是卓答应让给亮太的东西,作为他出席葬礼的回报。

  一开始收到卓寄来的死后文的时候,亮太曾经拒绝参加葬礼。

  因为,参加亲哥哥的葬礼,就表示对血缘关系仍有眷恋。他的养父母并没有这么大的气量,而且,既然连亲哥哥的面都没见过,亮太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感情。当然,他也感到迷茫,毕竟这是死者的愿望。

  不过,卓不愧是双胞胎中的哥哥,他并不认为弟弟会爽快地答应下来。作为交换条件,卓让文伽转告亮太,说他准备了Anthem首场演唱会的门票。听到这个,亮太才答应参加葬礼。

  亮太盘着腿,一边把门票拿在手上反复把玩,一边向文伽说道。

  “真谢谢你啊。Anthem的演唱会,我早就想去了。这样一来,卓的心愿也完成了。事情算是轻松解决了吧?”

  文伽用平淡的语气回答“是啊。”,可是,她的眼中却感受不到完成工作的放松和成就感。亮太觉得有些奇怪,不禁问道。

  “嗯?怎么了?真山不是也说日程安排太满,想赶快进行下一项工作吗?现在我这里已经结束了,你应该更高兴才对啊。”

  文伽听了这话,表情依旧有些阴郁,她垂下双眼,仿佛对什么事情非常在意一样,平静地说道。

  “……死后文是传达死者‘愿望,的奇迹。他想最后与亲弟弟见一次面的愿望,是发自真心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让我们送死后文的目的不仅仅是这个。”

  “不仅仅是这个?那么,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我不知道。”

  文伽简短地回答完毕之后,看着亮太,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能找出答案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不就是身为双胞胎弟弟的你吗?”

  亮太突然感到一副重担压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手足情深。即使在同一个家庭长大,我也不能理解卓的想法。

  亮太刚要这么反驳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来了。亮太条件反射般地朝门口望去,可是,他的思维却跟不上来。亮太的嘴狼狈地一张一合。

  糟糕了。

  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

  这不等于擅自把女孩子带到别人家里吗?而且,这个女孩子还Cosplay邮差,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难得的“同一屋檐下”的生活将化为泡影,和明菜亲热的计划也要泡汤了。

  总之,先把文伽藏起来再说。

  亮太如此想着,把视线移向文伽,她却像幻影一样,从屋子里消失了。

  亮太吃惊得张大了嘴,这时,敲门声比刚才更响了。亮太回过神,慌忙把门打开。

  站在走廊上的是明菜。亮太本以为努和奈津还没说够往事,又找来了,现在看到是明菜,他惊喜得几乎跳起来。

  “怎、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亮太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问道。可是明菜没有回答,而是稍微把身体前倾,朝屋内窥视。也许她是刚洗完澡,头发上还留着洗发水的清香,刺激着亮太的大脑。黄色基调的睡衣衬得她非常可爱,亮太恨不得一把抱住她。

  明菜看看屋内,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着亮太说道。

  “……刚才好像听到女孩子的声音,是我听错了吧?”

  亮太的心扑通直跳,不过,他装做什么也不知道。

  “女、女孩子?我可不知道哦。我一直是一个人。”

  “是吗……”

  明菜还是觉得可疑,不过,她换了个话题。

  “我想和足尾先生你说说话,可以进来吗?”

  意外的进展让亮太的思维一时间停止了。在下一个瞬间,想和她亲近的心思代替大脑做出了回答。

  “当、当然可以!请进……说起来,这又不是我的房间。”

  亮太把明莱迎进屋内,把垫子铺在地上让她坐下,他自己则坐在她的斜对面,催促道:“那么,要和我说什么呢?”

  明莱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说,微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她那张带有忧郁神色的脸非常迷人,亮太出神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明莱似乎做出了决定,她抬起头,向亮太问道。

  “足尾先生,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哥哥以前和你联系过吧?”

  “——啊?”

  听到意想不到的问题,亮太不禁大声叫起来。他马上意识到刚才自己露出慌乱的表情,慌忙板起脸,回答道。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只能这样想。足尾先生你不是说过吗?你是在报纸的讣告栏上看到哥哥溺水身亡的消息的。如果是看到哥哥溺水身亡的文章还好理解,可是,在冈山地区发行的报纸上,怎么可能刊登不是本地人的哥哥的讣告呢。所以我想,你是不是经常和哥哥联系,才能得到哥哥去世的消息?”

  亮太的喉咙哽住了。自己只是随便编造了这样的谎话,由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根本没想过会有人深究。

  亮太怯生生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明菜紧接着追问。

  “拜托了,请告诉我!哥哥和你说过些什么?哥哥是怎么向足尾先生你说我……以及我们家的事!?知道自己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亮太被明菜的气势压倒,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不过,要是明菜一直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的话,努和奈津也一定会过来的。难得两人独处,亮太并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亮太慌了,他用手势示意“冷静、冷静点啊。”

  “我都说了,没和他联系过,是真的。”

  “骗人!那么,请告诉我是哪份报纸刊登着哥哥讣告!!如果你说的是真话,就一定会有那份报纸吧!?”

  “啊,抱歉,我真是从讣告栏上看到的。再说,我是卓去世之后,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的。”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亲哥哥去世的?”

  亮太无法回答了。如果说真话,告诉她自己是通过死后文知道的,她一定会认为自己的大脑不正常。对于想和她建立更亲密关系的亮太而言,绝对不能给她造成自己大脑中螺丝松了的印象。可是,话又说回来,不回答的话,也会被她敌视的。

  进退两难的亮太转了转眼珠。

  “这个嘛……大概是某种心灵感应吧。这让我知道哥哥已经去世了。你想,我们是双胞胎啊,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联系不也很正常吗?”

  这完全是说谎,连他自己都无法信服。

  亮太带着半分绝望想道,我都这么说了,她应该会放过我了吧。可是,明莱像是受到巨大冲击一样,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失去了刚才的气势。明菜无力地垂着头,低声说道。

  “……我,没有。”

  “啊?你说什么?”

  明菜神情恍惚,仿佛一阵轻风都能把她吹得粉碎。看到她的样子,亮太吃惊地询问着,这时,明莱像看到世界末日一样,悲哀地垂着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哥哥去世的事情,在警察打电话通知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哥哥难受的时候,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没有产生过一点不安……”

  与其说她相信了亮太的话,不如说她认为无法察觉哥哥的危险处境是无以复加的大罪。明菜用力咬紧嘴唇,甚至咬出了血印,她的眼角渗出泪水,闪烁着暗淡的光彩。

  亮太的心脏扑通直跳。

  说实话,一见钟情就像出麻疹,其热度会逐渐下降。在邂逅的瞬间,热度达到顶点。为了不留遗憾地享受瞬间的激情,某位浪漫主义者创造出“一见钟情”这个词语做为免罪符。亮太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

  亮太对这前所未有的心潮澎湃感到疑惑。只要看到明菜悲伤的神情,亮太就觉得心中阵痛不已,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的想法却在心中涌动着。

  也许是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哭泣,明菜简短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随后站起来,转身离开房间。

  就这么回去的话,她一定会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哭泣。想像着这种情景的亮太为了让她重拾笑颜,开玩笑似地说道。

  “不管是葬礼上也好,还是现在也好,明菜妹妹你都很在意卓的事啊。难道说,你有恋兄情结?”

  已经把手放在门把上的明菜站住了。随后,稍微低下头面对着亮太,一言不发。

  一开始,亮太以为她是为了回应自己的玩笑而强装笑颜,叫是,完全不是这样。

  明菜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抬起头来,看着亮太说道。

  “——是的。我一直爱着哥哥你。”

  说完,明菜的眼中马上闪现出后悔的神色,她急忙离开了房间。

  被独自留下的亮太完全明白了。

  在知道卓是新垣家的养子的时候,明菜露出了放心的神色。这一定是因为她感到自己从一直抱有的负罪感中解放出来了吧。在知道自己那份曾经以为偏离了正道的感情并不是深重的罪孽之后,她放下了心。

  亮太躺在被子上,把手放于额头,不住地叹息着。他的大脑中一团混乱不堪,精神状态与感到放心的明菜完全相反。

  亮太叹着气说道。

  “……可恶,别把我当做代替卓的告白对象啊。”